倘若穗歲是在人界修仙, 或是在孽海中遇到相似的場景,以她過去經歷的一切,會不惜以最大惡意揣測對她說話之人隱含著別的心思。
他們彼此是競爭關係,提點自己的對手沒有半點好處,若是可以用這樣的方法叫一個明面上天資過人的對手退出這一次回生嶺的角逐,對他們而言百般有益。
但是穗歲知道,八師兄是真的是在替她著想,怕她過於強迫自己,反而落不了好結局。其實別的師兄明里暗裡也提醒過她幾回,只不過沒有這樣直接,被她三言兩語含糊過去,又沒尋到什麼別的機會,就隨了她去。
神族中人的「惡意」和心眼似乎都用在了黎岄一個人身上,對於其他人總能做到公平與善意。
可他們堂而皇之地把這一點展露出來,正是讓穗歲覺得最不公平與諷刺的地方。
她對八師兄笑了笑:「我明白了,近來會休整一下,不再急於求成。謝謝師兄的提醒。」
說完,她又對八師兄做了個往墮雲台結界內「請」的手勢。
八師兄嘆了口氣,提起衣擺往前邁去,結果在墮雲台里等了許久都沒等到穗歲進來。於是伸頭出結界張望,卻發現後院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然後他一低頭,就看到了直挺挺躺在地上的穗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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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歲睜眼時見到頭頂如蛛網狀遍布的藤蔓,便知道自己又丟人丟到神農殿裡來了。
「今日是來我這兒趕早呢。」
一陣熟悉的藥香自房外傳來,姜林暉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療傷雖然是穗歲用來躲避與師兄們在墮雲台外相見的藉口,卻也確實是她每日不可缺少的日程。
北殿每一個弟子都不是等閒人物,一人可敵百神並非吹噓。無論是交手的經驗還是對神術的應用上,她幾乎都沒有辦法和任何一個人對抗,因此穗歲大部分時候都是借靠著祝融虛像的神力對他們進行壓制。
她想著反正那些東西以後有漫長的時間補上,當前若是只需要增強她自己對祝融虛像的操控力與同神相聯結的緊密程度,就足以從神威上碾壓其他人,何樂而不為呢?
儘管穗歲現在不會輕易再讓祝融真火失控,可強行駕馭遠遠高於自身實力的神術還是給她的經脈帶來一次又一次的損傷。
好在只要她留著一口氣,不管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姜林暉總能給她續上。而這樣粗暴又直接的方式,竟然真的成就了她的進步。
可短時間內的反覆重塑經脈,總是有一個極限的。
穗歲體內飛漲的靈力與到達承受極限的經脈之間互相碰撞,淤堵到一定時刻,破了個出口,她就直接暈了過去。
看著穗歲乾脆地接過藥碗熟練飲下,姜林暉忍不住絮叨開來:「我早就說過,這樣遲早會出事,不吃點苦你怎麼就不聽呢?」
眼見著他叨叨的對象眉頭都沒皺一下,姜林暉就知道說了也白說,這位犟脾氣的祖宗是半點聽不進他的話。
也不知道是她從前的鮫魔秉性沒褪全,還是拿走那個人神骨的時候把一身叛逆也盡數承襲下來,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行,你不愛聽。」姜林暉打算換個方式戳她心窩子,「那你既然已經去見了明梧,倒是給我說說現下怎麼想的。殿下就差把你要的機會餵你嘴裡了,這神影你還要當不當?」
穗歲一口氣沒提上來,她不日前還笑姜林暉彎彎肚腸太多,盼著他改進。結果這人只會兩頭亂竄,取不到一個恰好的分寸感,從不說人話毫無過渡地變成直擊要害,讓她一時沒做好準備,差點被碗底的最後一口湯藥嗆去了剩下的半條命。
姜林暉順手替她把碗接過放到一邊,繼續說:「要還是不想當,你現在這樣是在做什麼?嫌命太長不如趁著還能用祝融真火把自己燒了來得更快一些,也別浪費我的靈藥。」
他又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穗歲的回答,以為她又把自己繞進一團扣了死結的繩線里遲疑不斷,便想著再推她一把。
沒想到穗歲緘口不過片刻,就十分乾脆地回答:「想當的。」
姜林暉要脫口而出的陰陽話語強行在唇邊打道回府,憋得他十分難受:「那你這糾結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
穗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眉頭快擰出朵花,連忙舒展開來,嘆了口氣:「我只是沒想好要以什麼樣的身份去爭神影這個位置。」
哪怕她捨去前緣,從記憶里剜出與禾山的過往,如今也很難把自己乾乾淨淨地從黎岄身邊摘出來。
穗歲無法想像她那些對黎岄帶著戒備與防範的師兄中,任何一個人順利從回生嶺走出以後,會以怎樣的姿態站在他身旁。
那樣的神影對黎岄來說有什麼意義呢?
她似乎有一點理解姜林暉那日聽起來似乎不著邊際的話。
她是目的不純,但至少能借與禾山的那一丁點聯繫,捧給黎岄一顆破碎又摻滿私慾的「真心」。
走之前穗歲突然喊了一句:「林暉。」
「嗯?」偶然聽她喊自己的名字,姜林暉愣了一下。
「我先和你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