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聽,說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年因為木曲、阿勒奴和裴家受了不知道多少氣,如今這把年紀了,還要受他們的氣謹小慎微,大不了和他們撕破臉皮,新仇舊恨一起算了。
好好好。好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氣得我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我現在只求遠在北邊的方宏不要跟他的父親一個性子脾氣,學什麼扶蘇自裁以證清白。自證清白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別人往你身上潑墨水,你再怎麼證明自己以前是乾淨的,世人看見的你還是被潑了墨水的樣子。
就這樣待著就行。然後等凱旋迴來,抓著說你髒說你壞的人一人一個巴掌打到服為止。
但有時候人不可低估家學淵源、耳濡目染的影響,就像母親教育出來的我從不會低眉順眼,裴家教育出來的人永遠野心勃勃,方家這一個個犟種教出來的孩子,也不會迂迴柔和到哪裡去。
方宏沒有理會人們對他的抨擊,他殺了木曲襲兵,叫人帶了一封信去木曲,一封信給我,便按照先前的出征計劃拔營北上,與盧遷、裴琳琅會和夾擊阿勒奴。
信件送到我這兒時已經是半月後的事了。兆華滿月,後宮終於添了幾絲喜氣。薛獲萱萱準備了大宴,還邀請了彤管閣貼心的大臣一起用膳慶祝。朝堂之事攪得我沒什麼胃口,但也不願掃她們二人的興,應下說必定赴宴。
朝中也有人送來賀禮,但並不張揚,我叫小蠻記下名字收進庫房。
多事之秋,人人自危,難免之事。
宋君若倒是好不避嫌,當上光祿勛後油水愈發多了,送了好幾箱子禮品過來,從金銀首飾到衣裳書籍,應有盡有,問就說是舅舅要有舅舅的樣子,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
「那個人肯定也沒有我送得多。」他信誓旦旦,「是不是姐姐?」
我心知肚明他說的是誰,卻還是裝傻:「誰啊?你說的誰啊?除了你們,就沒有旁人了呀。」
他們自然覺得沒有旁人了,因為裴仲琊叫萱萱帶進來的禮物甫一放到我面前,就被我藏起來了。只一條碩大的金鎖被我掛在了兆華的脖間,他人問起來我就說是我給孩子的,並無人起疑。
金鎖花絲鑲嵌寶石,正面刻著如意、蝙蝠與並蒂蓮,反面篆刻著八個字「兆年長樂,華歲長安」。兆華帶著金鎖片呵呵笑著,我親了她一口,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爹爹給你的,爹爹很愛你,阿娘也很愛你。他們都咒你……但阿娘知道我們兆華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為我們兆華是因愛而生的孩子,不是因恨而生的孩子。」
薛獲沒有自己的孩子,她將自己對子輩所有的愛意都傾注在了兆華身上,是以這場滿月宴辦得又隆重。未央宮長安城陰雲密布,可這場宴會卻像是世外桃源,人人欣喜可親,對著兆華獻上最偏愛而誠摯的祝福。
她是我的福星和珍寶,是整座未央宮的夜明珠,柔軟又微小的光芒像星光一樣點綴溫暖於這暗夜的宮廷之中。
宴席上,眾人紛紛舉杯祝福朝我敬酒。剛出月子我不敢貪杯,也只是輕抿幾口,其餘都是宋君若替我擋了回去。
酒過三巡,兆華睡過一覺後癟著嘴要喝奶。我安撫著她,起身要去後殿餵奶,侍女匆匆而來,說麟趾殿的侍從求見。
本還換了的氛圍一下子沉寂下來,眾人面面相覷,薛獲看了我一眼,朗聲道:「今日喜宴,若無要事,就不要接見了。」
侍女囁嚅著嘴唇,怯怯開口:「他說……是陛下送來了賀禮。」
外甥女滿月,他這個正經舅舅送賀禮天經地義,但那一份體面的東西擺在我面前,我只覺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薛獲將錦盒上呈於我,底下侍從跪著,不敢抬頭看我。
不詳。
我有預感。只要打開這個錦盒,我眼前、手中所握著的一切都會離我而去。
但不打開就不會了嗎?
即便是我現在不打開看,日後有的是人搬到我面前,強迫我接受。
「陛下有什麼話嗎?」
侍從謙卑頷首,支支吾吾:「陛下說……事到了時終須了,萬般註定難回頭。」
錦盒打開,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只一張帛書被摺疊著放在裡面。事到臨頭,再躲也沒有什麼用了。我拿出帛書,只見上頭赫然寫著幾個大字——木曲國王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