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之有時候會夢到弟弟半夜驚醒,而最近這段日子更加頻繁,他又愧疚又恐懼,再加上發作期間容易出現幻覺,牆角,床底,沙發邊,他經常能看到一個男孩的身影站在他不遠不近的地方,漆黑的兩個眼洞陰惻惻地注視著他。
他現在只敢待在人多的地方,這樣就不會看見鬼影了。
李行之昨天去找藍天,被放了鴿子,但待在那種場所也好過回四處鬼影的家,他不停地吃糖緩解,企圖讓另一種上癮掩蓋骨髓里的渴望,然後意識昏昏沉沉的時候,他看見了王陸和他身邊的少年,頓時驚愕住了,沒有哪一刻的幻覺比此時此刻更加真實。
之後的一切行為皆來自孔雀明王的指引。
冥冥中有道隱隱約約的聲音,說它食人血肉,問他,怎樣才能讓人深陷泥潭?
賭一把就是了。
如果那天弟弟並沒有死,那泥足深陷的人就不是自己,而是他了。
李行之沒有發作的時候,人還是正常的,他看見符樓的表情,立刻從迷亂而荒淫的內心世界清醒過來,挖了一大勺白糖放進白粥里使勁兒攪,再一口悶,像是沒有味覺,符樓看著只覺得自己舌頭同樣被膩住了,別開眼,專注於自己面前這碗冒著熱氣的清湯餛飩。
才用瓷勺舀起一塊還沒放嘴裡,對面這個嗜糖如命的男人又說:「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王陸那蠢貨被你騙了吧。」
疑心重的人沒有王陸那麼好騙。符樓有點惋惜地勺子放下,神色認真地說:「看了我虧了幾十萬,他聽完就硬拉著我來的,說有賺錢的法子。而且藍天和——」
李行之面無表情地打斷:「身份證給我看一下。」
「沒有。」符樓說。
「你故意的吧。」李行之眯起眼。
「誰會一大早帶身份證來吃餛飩,」符樓把乾乾淨淨只揣著幾張錢的衣兜掀給他看,「不知道的以為我和你秘密接頭呢。」
李行之看了一眼,忽然笑了笑:「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符樓說到年齡時,故意給自己拔高了一歲。
「你騙我,算下來符華的兒子十七。」
「這裡習慣性說虛歲。」
「行啊,還能這樣圓,」李行之揚起眉,「那你這麼年輕,虧了這麼多錢,你覺得我信嗎?」
孟北有的是錢,對符樓也很慷慨,只是他不喜歡用這筆錢,這時候倒是派上用場了,幾乎被李行之壓著把流水調出給他看。對方沒看出特別大的問題,這在意料之中,畢竟一個謊言說出口可能需要很多東西去圓,符樓不打無準備之仗。
李行之看完之後不由感嘆道:「命真好。」察覺到符樓有點坐立不安,面色出現猶豫,很不喜歡這種憋著不說的姿態,「想說什麼就說吧。」
符樓遲疑道:「昨天你說的那些,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但我反悔了。」
李行之語氣譏諷:「那天你跟著王陸來已經是出格了,你就算走運有錢,能惹得起誰啊?」
就差把「不要找藍天」擺在明面上說了。
符樓面上失落,心裡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這人出爾反爾。他當時看李行之的狀態,要是真說自己被王陸騙過來,是純白無辜的,這傢伙肯定起疑,畢竟他最開始就渾不講理,那天瘋起來符樓也保不准他會幹出什麼事,正巧身份敏感,說起藍天只不過把對方的注意力往那上面引罷了,給自己一個不會和李行之站在對立面的理由。
他接近的目標從頭到尾都是李行之。看能否利用他做點什麼。
符樓第一眼看到李行之大致的人生軌跡時,認為這人對藍天的態度挺奇怪的,結合自身的經歷,他覺得如果一個同樣孤僻又缺愛的人遇到的不是良緣,反而是培養他變優秀又逼迫人誤入歧途的藍天,有感情就有怨恨,但這些年,李行之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藍天,只會偷偷摸摸背著他去謀取利益——這個還是艾瓊告訴他的。
李行之要艾瓊爸爸拿幾萬給他,然後他會故意給王陸報少點錢。
中飽私囊,藍天知道他的好兒子會在他眼皮子底下這樣做事嗎?
有一必有二,符樓猜測,李行之做的越界事只會更多。
但他不敢硬剛藍天。他惹不起藍天。他也害怕藍天,或者說藍天上頭有人,扳不倒他。
符樓僅知道這一個,其他事李行之做得小心謹慎,連他看不上眼又畏畏縮縮的王陸都不告訴,像是下水道的老鼠只敢悄悄發泄不滿,偷吃殘渣連吱吱吱的聲音都不敢發出。
欠缺有個人拱火,嚇這隻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