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澈說不是,語氣低落:「但我很擔心你,已經很晚了,你又喝了酒,讓我送你回家吧。」
舒意漫不經心地卷著線,好幾道,纏著她的指根,像一枚廉價的戒指。
她又不說話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遠處是一個巨大的貨櫃夜市,燈火通明,熱鬧喧囂。
線被踩在地上,歪七扭八,髒得幾乎看不清。
舒意美目流轉,風景線似地倚著復古海報的牆面長廊,她將紙杯移到唇邊,淡聲:「周醫生,三秒鐘,你不出現,我就走了。」
頓了頓,
她捂著自己耳朵,某種聲音在混雜不清的環境中逐漸清晰。
他說回頭。
怎麼又回頭?
儘管內心感覺非常荒誕和好笑,但她鞋跟輕巧一轉。
年輕面冷的醫生站在盛大華美的聖誕樹群之中,彩色禮盒和星星夜燈交相輝映,霓虹光斑閃爍。
他與這片熱鬧格格不入,披著月色清爽,滿身風塵僕僕的疲憊。
舒意沒有垂下手。
畫著滑稽可愛小貓流淚頭的紙筒轉了轉,捂著耳邊的風聲。
他走過來,起先還算平穩,後來腳步愈急,最後幾乎小跑。
站定時,彼此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今天非常冷。
冷空氣侵襲,寒潮來臨,最低氣溫在個位數。
但他身上只有一件相當單薄的白襯衫,還是傍晚見面的那身,下擺收在腰帶中,隨著時間流逝,打起一道不規整的褶皺。
跑過來的,透明鏡片起了霧氣,他似乎在忍耐什麼,喉結吞咽得萬分用力和艱難。
舒意看著他摘下眼鏡,草率隨意地擦了擦,重新別開鏡腿格回鼻樑。
鼻骨很直,光影打過來,斜出一道深色陰影。
「對不起。」她聽見他說。
舒意沉默片刻,只問:「你冷不冷?」
他沒料到是這個問題,當即愣住了。
那種表情……
舒意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很難再忘記了。
好漂亮的眼睛。
好漂亮的心碎。
他說不冷,朝前走了半步,卻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硬生生地拽停腳步。
兩手空空,唯有一條隨時可以被斬斷的線,維繫著他們之間,不曾正名的脆弱感情。
我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能永垂不朽的嗎?
也許,這一生,要有這樣的一個瞬間。
「換個說法。」舒意說:「這次不送花了嗎?」
周津澈感覺自己像擱淺脫水的魚,他搖頭,緊繃乾澀的聲音捂在紙杯中,推撞著進入她的耳膜。
「送。」他肯定道:「但有別的想送給你。」
舒意微微歪了下頭:「什麼?」
「你看。」
收在口袋的手指摁下按鍵,緊急調運的造雪機同時運作。
突如其來的大雪,定格了所有人的表情。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驚呼聲蓋過了洶湧劇烈的心跳,緊接著,無數閃光燈交迭,變成半空轉瞬而逝的銀色流星。
很久以前,他說:我可以為你在不下雪的寧城,落一場雪。
燈光像不慎傾倒的蜜罐,流淌著淡金色的光芒,溫柔地黏著她,讓她看起來像是高不可攀的一個夢想。
這是打亂計劃的表白。
如果沒有這件事,也許會鋪墊得更加浪漫和盛大,至少,雪夜焰火,是他設想的一環。
但是要在短時間內拿到政府報備的焰火許可不夠現實,他不是當權當政的家庭,沒辦法讓規矩條例為他的感情讓路。
剛想道歉,卻又想起她說過的話。
他深吸一口氣,背手拂開落在眉梢的薄薄細雪。
懇求地、無望地、不抱希冀地問:
「可以抱你一下嗎?」
舒意收回視線。
他們兩個人,站在被熱鬧遺忘的角落。
「求你了。」他又說:「可以抱你嗎?我想確認一下。」
舒意檀紅唇珠微動:「確認什麼?」
他艱難地低聲:「確認一下,你是真的。」
「什麼話?」舒意微微勾著唇,若無其事:「難道,現在陪你玩幼稚遊戲的我,是假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皺了下眉,為了自己的笨口拙舌感到懊悔,片刻,顛來倒去組織好的腹稿一鍵刪除,他深沉吸氣,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我是想……舒意,可能這些話得寸進尺,但我想知道……」
這個雪天。
人造的、拙劣的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