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食指尖尖,本該是執筆的巧手,卻紅腫難以入目。
身側坐著一個滿身青藍粗布的女子,即便髮絲只被一根粗糙的黑色綁帶纏繞,也無法阻隔她周身溫婉的氣韻。
那女子手裡捏著針線,就著微弱的光芒一針一針落得飛快,眼底的血絲滿布,卻也不及鼻尖的緋紅令人神傷。
她哭過,非是為自己,而是為了這幼年便要來此受苦,望不見天日的可憐女兒。
一雙小手握著燭台靠近了身側的女子,「娘,別繡了。天色昏暗,傷眼。」
小姑娘話音輕飄飄的,無甚情緒,好似是個涼薄的性子。
可女子自她的目光中,分明看到了隱忍的關切。
這孩子自關入掖庭後,只有當天早上嚇得哭了一通,而後便是漠然,即便面對自己的母親,也不再表露心緒。
女子放下了她手握著的,與這環境格外違和的織金繡帕。
她拉過幼女的一雙手,緊緊的攥起,替她暖著,「和音,莫要失了鬥志。雛鷹墜幽澗,方可鳴九天。明日別去浣衣,你的手是要握筆的。凡事有娘,我會護你周全長大,絕不會尋了短見。」
罪奴做的都是最粗鄙的活計,好在蘇府的下人重情義,把粗鄙事務里尚算乾淨的浣衣任務留給了主子。
傻丫頭一心一意的,就去冰水裡晃蕩了一日,漿洗著宮人的衣衫布匹。回來後一雙手腫脹的難以打彎,竟也不曾落淚一滴。
蘇夫人的話音入耳,蘇韻卿只眨了眨濃密的睫毛,沒再言語。
「一方繡帕換十文,待攢夠了錢,娘托人給你買紙筆,教你讀書。即便是罪奴,也有參加擇選宮人的機會,我不會讓你困在此處。」
蘇夫人悵然一嘆,柔弱的面容下,一雙眸色固執而堅定。
蘇韻卿垂眸淺笑,跑去外間庭院裡,折了一節足夠硬挺的枯枝入內,蹲下身子便在土製的地面上勾勾畫畫。
不多時,孝經的第一篇便顯露眼前。即便年幼,這人筆力遒勁,字形剛方,規規整整的,格外好看。
「一心向學,無需紙筆。」蘇韻卿輕聲說著,她橫放樹枝,用力的剮蹭掉了自己的筆體,地面復又只剩一層黃塵。
蘇夫人的眸中再染霜露,沉吟良久,方道:「先生們教了你多少?娘也是自幼讀書的,不及大儒,也比你知曉的多些。」
「殿下宮裡書多,《詩經》《禮記》這樣的名篇我跟先生;私下裡《文賦》《孟子》《國史》我也借閱過。」談及讀書,蘇韻卿的眸子裡閃爍出了少見的光芒。
那是稚子的渴望,殷切而真實。
尋常女眷甚少讀史書,便是儒學要義,也是選讀。蘇夫人聽罷女兒的話,眸色中隱有掙扎。即便日後有機會,能讓女兒去做宮人,甚是做六局女官,這些治世經邦的大道理也是用不上的。
「先學宮規律例,再學《女則》《女誡》;非是娘目光短淺,擇選宮人不重才華,重規矩。況且我們戴罪之身,比尋常女子更難。日後你的鋒芒皆收斂起來,方有後路。」蘇夫人話音略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