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花船,明月,春夜。
老船夫搖著櫓,目光卻落在古鴻意著鏽色紅衣的勁瘦身影上,心中只道,這樣好的夜晚,一切年輕的感情,都自然的順著小河流淌,面前的小俠客,為何如此憂愁?
古鴻意支起手掌,微微向後仰去,嘆口氣道,「老人家,我之前,想殺一個人。」
老船夫嚇了一跳,扶一扶斗笠,便配合的點頭,心說這江湖中人果然只念著打打殺殺。
良辰美景,看不見啊。
古鴻意翻過手掌,看一眼錦水將雙淚落下的傷痕,又搖搖頭,誠實地喃喃著,「可這十五日間,我與他共生死,互有救命之恩。我已做不出殺他的事了。」
老船夫點頭,「喔,那便『一笑泯恩仇』,小俠客。」
古鴻意反搖搖頭,目光一片茫然,「我本決心當他的摯友,可現在,依舊心亂如麻。」
宿敵不對,摯友也不對。
「而且,」古鴻意垂眸按了按眉心,猶豫著緩緩開口,「……家裡人要我們倆成親了。」
老船夫抹一把汗,問道,「小俠客,難道世間除了宿敵和摯友,便無第三種關係麼?」
古鴻意愣了愣,對著月光,他仔細地看了看衣袖,鐵鏽色的紅綢,金線埋在其下,爍光閃閃。
古鴻意眼神怔怔,有些不自在,他哪裡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哪有盜賊一身紅衣,如此張揚。他從小穿袖玲瓏師兄剩下的衣服,袖玲瓏穿黑衣服,到他手裡就變成了灰衣服;袖玲瓏穿灰衣服,到他手裡就變成了黑衣服。
他和袖玲瓏師兄品味相投,最喜歡的衣服都是那一件十個補丁的黑袍,赴汴京找白幽人時,師兄仁慈地大手一揮,把這件衣服讓給了他。
古鴻意又嘆了口氣,自從赴汴京,他真是什麼衣服都穿過了,重逢夜的簪花佩紫救風塵套裝、小院裡一柜子各式衣裳、風塵美人套裝……
千紅一窟當真是個精妙之人。
但那一件水紅的綢緞,穿在那個人的身上的樣子……長發……揉碎的白瓷……很輕的紅色……眼尾痣也是如此顏色……想像著,心臟莫名錯了一拍,是因為泊船此時顛簸了一下麼。
成親的時候……那個人會穿什麼樣的衣裳……比今夜的紅色輕些,或是比今夜的紅色沉些。
可憐深紅愛淺紅。古鴻意仔細思量,久久挑不出哪種紅色配他最好。
耳邊,老船夫一聲聲嘆著氣,「宿敵、摯友,難道此外沒有第三種關係了麼。唉。」
古鴻意把手掌收起,掌心疤痕摺疊起來,他答道,「……待我回去算一卦。」
老船夫唯余嘆息。
叮。
背後,清琮的流水聲,再一次慢慢響起。
古鴻意一下子坐直,支著地的手肘慢慢收回,鄭重放在膝上。
大盜敏感的聽力,很輕易便能判斷出,那並非行船撫過河流的水聲。
那聲響走近了古鴻意。
芍藥被擁擠、開闢出一條道路的悉悉索索聲。船板被輕輕踏上的吱呀聲。衣衫摩挲的細微聲。夜風從並未作綁束的長髮中穿過的瑟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