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只是不知道,小曦居然會……會……」
她「會」了半天,卻愣是沒說出完整的一句話,於是澤尤挑了挑眉,狀似無意地眯了眯眼睛:「嗯?」
「呃!」拂清被嚇得退了一步,「沒什麼,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
言畢,她竟是拽過一旁的司命和蒼梧拔腿就走。
蒼梧還未緩過神,冷不防被拽得一個趔趄,滿臉詫異地望向她,卻見那向來穩重的天帝陛下,居然顯出了幾分罕見的慌亂。
——她當然慌。
因為再不走,那殿內的甜膩味道,就要將她幾人給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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戧族的即位大典禮節繁瑣,待到曦受了萬鳥朝拜,被上神帶回浮游宮,已然是翌日的傍晚。
二人到的時候,宮內宴席方設,恰好可入座。天帝拂清未在主席,與丁符一同換了尋常衣袍,帶著笑意舉盞相迎。
她面上沒了昨日重逢時的那般拘謹,多了些從容隨意。而另一側,蒼梧不知何時變出了兩隻龍角,正手拉手逗得小殿下咯咯直笑,見他二人來,也僅僅只微微抬眸掃了一眼,頷首致意。
不知是不是吩咐過,殿內此刻並無僕從留守,便好似尋常舊友的會宴。於是上神同幾人一一垂眸見禮,便將視線轉回身側。
曦此刻神骨已成,意識清醒了些,但因累了許久,神態間瞧著仍是有些睏倦。她在上神身側落座,纖長眼睫垂落下來,安靜得好似一尾竹。
片刻後,眼看著她就要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上神便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安撫地吻了吻她的鬢角。
「阿曦乏了麼?」他溫聲開口,低沉悅耳的嗓音落下,輕得好似耳語。
聞言,曦吃力地抬眸,仰著頭將懵懂的眸光望向他,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唔……」她抿著唇輕輕哼了一聲,似乎還不太習慣於開口講話,抬手示意地指了指對面的坐席。
於是澤尤這才抬首,轉而望向另一側。
那裡,正是游祈的坐席。
仿佛在猶豫著什麼,游祈已離席起身,但卻又停步在數步之外的原地,他手中不知正攥著什麼,骨節泛白,好似用了極大的力氣。
那雙被白布蒙住的雙眼似有所感一般,正死死地「望著」這一側。雖是張著口,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那道淺色雙唇輕顫著一張一合,好似在無聲囁嚅著兩個字。
仔細分辨一番,卻是「師兄」二字。
於是澤尤低聲笑了笑,道:「是有話要說麼,小祈?」
低吟般的一聲輕喚落下,帶著刻骨的熟悉感,少年整個人驀地一震,手指驟然脫力,叫那掌心攥著的東西掉了下去。
下一瞬,隨著叮地一聲脆響,殿內所有人的動作皆是一頓,齊齊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卻見那原本正站在原地的少年忽而上前一步,那道白布之後有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他發著抖,哽咽地吐出了久違的稱呼:「澤師兄……」
被他喚作澤師兄的上神聞聲淺笑著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又望見夢幽化作的黃貓忽而從游祈懷中跳下來,銜起那掉在地上的物什,朝著這邊飛奔過來。
於是上神伸手接過,垂眸細看,卻是一支再熟悉不過的玉骨長簫。
「師兄……」
游祈的聲音隨之再次響起,卻是顫得厲害,幾乎聽不清字句,「是我對不起你,是……是我和父親害了你……」
「我知錯了……兄長。」
最後一句落下,嗚咽聲再也止不住地崩流而出。
於是上神頓了頓,將玉骨長簫收入掌心,攜著雪白衣袖拂案而起,朝對方走了過去。
「別哭,小祈。」
上神微微俯身,停在那少年身前。低柔的嗓音拂面而來,於是少年隔著滿眼淚意仰面,望見那雙桃花眼依舊笑意溫雅,好似依稀還是當年那位脾氣溫和的凡人游澤。
那個……一生都被自己的生父親手困於枷鎖之中的澤師兄。
他分明是一介上神,卻被種了惡咒,抹了身份,終日拘於牢籠之中,遭著所有人的鄙夷,過得連賤仆都不如。
繞是如此,卻仍能帶著淺笑望著眼前同父異母的自己,對自己萬般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