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絲竹之聲由仙器所鳴,音色清越栩栩,盪徹於雲天之間,伴隨蒼穹西側緩緩照徹的日華湧向萬物,好似江流如海般循著汩汩水聲淌過,細聽之下,此刻奏著的曲目聲調明麗,歡欣輕快,乃是一曲……一曲……稚子童謠?!
只聽一句俏皮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的唱詞從身後猛然飛出,砸得天兵愕然地變了臉色,年紀最小的那個直接被嚇得一個激靈,叫手中的長戈猛然脫了掌。
眼看著那千鈞長戈就要掉下雲層,忽而有一隻巨大的龍首自雲層之下仰沖而來,帶著流矢般的速度,龍口大張,一口咬住了那柄長戈。
而後,洶湧的風聲裹挾雲霧而來,身披蒼鱗的蛟龍自身下直竄而出,騰直半空,接著那龍首驟然向下一轉,龍尾悠悠甩過,直直朝著百里之外的宮門而去。
一邊飛去,那龍首不疾不徐地轉過來,張開口將長戈陡然一擲,叫其精準地落到了目瞪口呆的天兵懷中。
「接著!」神族女將蒼梧的嗓音從那蛟龍口中傳來,連同颯爽英氣的笑意一起落在他的耳側,「小呆子,下次可要拿穩了!」
而後,未等對方回神,那蒼龍的身形便已然消失在了宮門那側。
「我方才……沒看錯吧……」
被叫做「小呆子」的小天兵一臉恍惚地張口,一邊望向身側的老兵道,目光有些發直,「……爹,我怎麼瞧著那蒼梧將軍的背上,好像還站著一位……一位……凡人?!」
「嗯,你沒看錯。」老兵一抹臉收回了面上的驚悚,點點頭,露出見怪不怪的神色,語氣麻木地道,「但那可不是什麼尋常凡人,而是將軍她師尊的女兒,戕鳥一族的曦殿下。」
「哦對了——你才來仙界不久,還不認識她,對吧?」
「不過你別怕。」老兵看著他一臉迷茫的樣子,眯著眼尾紋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其實這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在當年那場大戰里,憑藉一把凡人之劍,讓在場的所有天兵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而已。」
小天兵傻了。
「所以說,兒子……」老兵伸出手,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下次真的要拿穩一點,不然,軍紀伺候,爹也讓你試一試,什麼叫死去活來好了。」
————
宮門內側,大殿之中。
高立在白玉石階之後的龍紋金席上,此刻端坐著一位身披天帝袞服、頭頂珠玉冕旒的年輕女子,女子面容清麗,一雙黛色長眉微微蹙著,正一臉肅穆地盯著身前桌案上某個正發出咯咯笑聲的物什。
——那物什被圍簇在滿桌的毛絨布偶中,露出一張肉嘟嘟的小臉兒,赫然是一隻、啊不對,一位不過方學會爬行不久的小孩兒。
而在桌案的一旁,正站著一位手執虎皮撥浪鼓、滿眼笑意的錦衣男子,莫約二十五六,生得面容俊逸清朗,看著模樣端方,然而卻是在清脆的鼓聲中,輕快地哼唱著不符於年齡的幼稚唱曲。
這曲詞逗得案上的小孩直笑,咬著手指露出了還未長全的幼齒,一邊伸手要去夠那男子手中的撥浪鼓,而每次等他快爬到了桌案邊緣處,就會被一旁的女子及時伸手抱回去,輕輕放好。
三人配合得過於默契,於是,當蒼梧化作人形飛入殿內之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她。
直至片刻後,龍椅旁側立侍著的小侍從輕輕喊了一聲「仙上」,那錦衣男子這才抬眼看向他,笑著問:「怎麼了?」
險些被撥浪鼓甩到,侍從尷尬地指了指一旁的石階之下,示意男子看過去。於是男子這才似有所覺地帶著還未散去的笑容微微側過眸。
他先是衝著正望著他的蒼梧笑了笑,熟稔地道了聲「蒼將軍來了?免禮,快請坐」,言畢正準備收回視線,然而下一瞬,隨著他餘光一轉瞥到了什麼,那清脆的撥浪鼓聲驟然一頓,跟著他整個人驀地僵在了原地。
「你……」他滿臉愕然地張開口,口中的曲詞驟然頓住,忽然發不出半點聲音。
許是他的停頓過於突兀,一旁的年輕女帝——拂清察覺到了什麼,跟著也下意識地仰首抬眸,循著他的視線轉過去,一邊詫異道:「怎麼了阿生?怎麼突然……」
須臾,她的話音也跟著戛然而止。
熱鬧的大殿陡然陷入安靜,好半晌,隨著桌上小孩的一聲疑惑地嚶嚀,那女子才魂魄歸體似的回了神,一邊抱起小孩,一邊帶著顫音張了張口,難以置信地吐出一個字:
「……曦?」
被喚作曦的青衣少女從蒼梧身後顯出身形來,神色淡淡地垂著眸,舉止恭敬地朝她傾身一禮,直起身,露出蒼白而柔美的面容。
頓了頓,她淡無血色的薄唇輕輕開合,青衣袖中的纖細手腕翻轉著划過幾個手勢,末了並指抵在自己額前,無聲地同她道:凡人祝曦,拜見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