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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後殿之內,丁曦閉著眼,利用探靈之術感知到妖王已經徹底離開,這才重新動了動。
因為長久以來的昏睡,她的雙腿與她的身體一樣,其實都沒什麼力氣,而方才,她又陪著姬肆站了許久,早已經僵木得沒了知覺,故而剛一抬步,她便身形不穩地晃了晃。
酸痛感隨著她的動作侵襲而來,但她卻顧不上緩和,只強逼著自己邁開步子,朝著不遠處,仍然跪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游澤走了過去。
而後,她屈膝蹲在游澤身前,終於沒有再想不久前那樣刻意避開他的神色,而是顫抖著、鼓起勇氣看向他。
然而,只一眼——
只一眼,方才在姬肆面前,那雙眸中維持著的鎮定驟然崩塌,頃刻間,那眼尾處就泛起了薄紅。
她看著他,整個人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跪在地上的可憐傀儡,周身上下,皆是看一眼,都會覺得疼的慘狀。
蒼白的面龐已經被血色浸透了,披散的長髮凌亂不堪,脖頸被噬魂鏈糾纏著,勒出的血跡,那血跡都已經凝結成了黑色,也不知道是疊加了多少次,而最疼的,卻是他的心口之上——
那裡插著的重劍已經被姬肆帶走了,卻留下了一個黑洞洞的、足足有拳頭大小的血窟窿,駭人的煞氣還在其上穿梭著縈繞不散,猩紅而滾燙的血水從中汩汩淌下,又一點一點浸透了他身上的黑色袞服。
整個人,就像是從屍山血海之中,撈出的一把斷劍,殘破不堪。
「游澤……」
她忍不住輕喚他,然而對方卻並未有半分反應,仍是一動不動地跪坐著,眸光渙散,神色空洞,仿佛失了魂魄的傀儡,感覺不到半分痛意。
於是那痛意以千百倍返還到了丁曦身上,她看著他,心疼得幾近窒息。
是我的錯,她想,都是我的錯。
若不是為了我,你便不會入這輪迴,也不會受這樣的剜心之痛。
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眶中滑落,接著她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開了他的衣袍,想要替他療傷。
然而等她強逼著自己緩緩抬眸之後,卻看到了她此生最大的噩夢——
全是傷口,全是血痕。
隨著衣袍褪去,那胸膛之上,數不清的血痕仿佛蜈蚣長蟲一般,爭先恐後地落入她的眼底,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可怖的形狀。
它們一道比一道深,一道比一道長,新傷與舊痕彼此交疊著,錯落著,爬滿了他的胸膛、手臂、脊背,她一一看去,竟有上百道!
上百道血痕,帶著赤紅的、鮮艷的血色,將那蒼白的肌膚割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以至於甚至都分不清,哪些是劍痕,哪些是刀痕,哪些又是勒痕。
於是劍痕的刺痛、刀痕的鈍痛和勒痕的絞痛通通混雜在了一起,像千百隻蠕蟲一樣,瘋狂地朝著丁曦奔涌而來,露出兇惡的嘴臉,狠狠地咬上了她。
魂飛魄散,痛意徹骨。
眼中的淚水忽而決堤,她終是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出聲。
怎、怎麼會這樣?
游澤,她的游澤哥哥啊……怎麼會傷成這樣?
一百多道傷痕啊!一百多道!——他該有多痛?
可是他感受不到,哪怕她哭得聲嘶力竭、幾近崩潰,他都感受不到,於是她只能將手指觸上他的心口,想要替他療傷。
可她哭得連指尖都在抖,靈魂都在顫,整個人都被推上了崩潰到幾近要發狂的邊緣,於是平生第一次,竟是連杜靈符都忘了怎麼畫。
杜靈符、杜靈符……她師父教給她的第一道符咒,可用於護人心脈,止血結痂。
但是。她想。但是止住了他的血,又能如何?
她想救他……可她該如何救他?
他滿身枷鎖,哪怕是自己治好了這滿身瘡痍,依然無法助他逃出這地獄般的囚牢。
於是一個聲音在耳側嘲笑起她來,說,丁曦,你算什麼醫神,你連他都救不了,你算什麼醫神?
何必用什麼杜靈符?你哪裡配得上用什麼杜靈符?
那嘲諷聲落下,無措和茫然奔襲而來,自責和痛楚淹沒了她,在這滅頂的絕望里,她幾乎要昏死過去。
直到,她袖中的玉佩泛起螢光,而後螢光落下,一雙手從身後抱住了她,將她攬入到一個溫涼的懷抱里。
而後,屬於澤尤的溫柔嗓音落在她耳側,嘆息一般,極輕極輕地低聲道:「別哭了。」
「阿曦,求你,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