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興家其實有點瞧不上這位叔公,喝點酒沒什麼,但喝成那樣子就有點過頭了。
原本在族裡過得蠻殷實的一個家,阿綿的娘去的時候沒花什麼錢,家景也不算太糟,還是有房有田有驢的。那時候就該趕緊的娶上一房續弦,再生幾個男娃子,日子不也就這麼過了。
最多是小阿綿難處理一些,她脾氣大,還敢拿刀……但是大了,趕緊打發出去也就是了。
至於什麼好好守著家產、踏實做活,將阿綿養大,到時候給足聘禮,風風光光嫁到張家云云,那根本是天方夜譚的念頭。
不過畢竟死者為大,又是長輩,不好說這些,只是道:「然後他又想來借錢,這回是跪著指天發誓,說著說著還嘔血了,我們這些小輩看不過眼,給他湊了二兩銀。」
陸興家著重強調了一下這裡就有「五兩銀子」的借款了,他也沒亂說,這些可都是有欠條的,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就這麼又過了陣子,我們想找他還錢,找了半天都不見。最後在林子裡一看,估計是失足,跌到一塊石頭上,找到的時候人還有氣,一直念著『救他』什麼的。我們把他抬出來,一直咳血,就這麼走了。」
又說起辦喪禮的事情,因為這一家沒有丁點遺產了,這錢是族裡打算叫阿綿出的。
「也不叫你全出了,承擔個一部分也就是了,總得買些棺木、壽衣什麼的。其餘的……從族產里也出一些。」
孟馳堅還記著阿綿舊嫁衣的事,此刻淡淡道:「這些身外之物,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的,爹也不會計較的。他活著的時候就跟我說,他一生瀟灑,到時候拿卷稻草裹了埋了就行,千萬別大費周章。」
陸興家乾笑道:「總歸是大事,怎能如此草草了事……無妨,到時候我爺爺他們會與你們說的,我一個小輩,也不是很懂這些。」
他估摸著阿綿一家回了陸村,起碼要出五兩銀辦白事,再還五兩銀的。
否則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們。
陸興家吃飽喝足,這次總算是起身告辭了。
他走後,小院裡剛剛還顯得悲痛萬分的一家人各個神色自若,孟母說:「孟三,這個事你看著辦,和你二哥二嫂也說一聲。」
二嫂嘴巴厲害,有她在場面上吃不了虧。
孟馳堅點點頭:「嗯,知道的。」
此事與二哥家的一說,二嫂連連冷笑:「平常掛在嘴邊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會兒發現她爹一個銅板的錢都沒留下,更別說什麼田產地契,倒是想起阿綿來了!」
這白事就算阿綿出錢,她也不能當主喪人,只能以「客親」身份去參加。
到時候摔盆抱靈牌的,也是族內晚輩的男子代行,女兒只能在隊伍後方哭喪,不能在前列的。不僅如此,葬禮結束後,女兒也不參與祠堂祭祖。
世道如此,就算這樣,若父母雙亡,只剩女子的家裡甚至不得不「賣身葬父」,否則是極大的不孝!連帶著夫家所有人的名聲都會臭了!
二嫂摸了摸肚子笑了:「我們家都是孝順的了,阿綿也是大孝女啊,當然是要回村奔喪的。孟三,到時候我再叫上我娘家的兄弟和姐妹,大傢伙兒的,一塊去。」
她做這些事也不是全無私心的,到底虎子還在鐵匠鋪里呢,瞧著吃得也還行,人也能跟著學點鐵匠的本事,耳濡目染;二來名聲這個東西,你不讓東風壓倒西風,就要叫西風壓倒東風,日後他們的小娃娃們日後還要成親的。
而且阿綿自來到孟家,一直很知禮乖巧,不計較瑣事,與她關係還行。
不就是孝麼?
孝,都孝點好啊!
孟馳堅聽話是聽音的,知道陸家興話里話外的「欠條」、「白事」錢是什麼用心,因而與孟二和二嫂細細布置起應對之法。
反而是當事人阿綿,有些游離在外。
她在牆頭看到了幾朵杜鵑,有紅、粉兩色,花色甜美,在微風中搖曳著,美不勝收。簡直叫人移不開眼睛呢!
活著真好。
第128章 葬禮(二)
商量一番後,二嫂從木櫃裡拿出一盒胭脂,用小拇指擦取了些,在阿綿的臉上一陣擺弄。
「阿綿你好像都不怎麼哭的。」
孟馳堅看著不一會兒阿綿的眼圈紅通通的,仿佛哭狠了似的,「也不是,她有時候會流眼淚……咳,但是跟旁人不太一樣的。」
旁人哭是眼睛閉緊,嘴巴哇哇哇的。
阿綿是睜著眼睛,就好像不會哭似的,一邊兒有些困惑的神情,一邊掉淚珠。
阿綿說:「我只有真的想哭的時候才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