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雲卻像不認識他,眼光幽幽地轉向他,良久,江昭雲扔掉頸圈,忽而俯身迫近,陰影徹底吞沒了他。
「小聲,她又發瘋了。」江昭雲吐字似夢囈,粗糲到可怖,「所以你為什麼要畫下來?明明我給你的那部手機,可以儲存照片。」
距離拉得太近,江沅聲瑟縮一瞬,聲若蚊蚋地解釋:「因為Chio的家族管理森嚴,他不准我存圖片,他說應該……」
「『Chio』,是指Shardpt?」江昭雲打斷他,突兀地扯起唇,「原來如此,那我們父子還真是愛人不善,同病相憐。」
父親笑容森然,仿佛變成怪物,江沅聲半懂不懂,感到害怕又無助,嘴唇翕動地喊「爸爸」。
可惜下一瞬間,哽咽聲中斷,江昭雲扯出那片碎瓷,赫然扎進他的手腕。
或許是神志不清,江昭雲扎穿了骨頭,卻仍覺得不夠,又狠力將腕上表皮破開,劃出蜈蟲般的猙獰血痕。
直到瓷片拔出,江沅聲卻徹底痛極失聲,他懵然抬眼,見到一向謙和溫潤的父親像是被什麼逼瘋了,漠然冷笑著:
「你畫一張,南望舒就瘋一場,索性我幫你割斷手,就能解脫了。」
小畫家沒了反應,像是被嚇斷了魂,呆呆地倒在石階前,猩紅的斑斕濺在他下頜上。
十三年後血跡乾涸,手腕處傷口癒合,凹痕卻分明可見,江沅聲回憶完畢,凝望商沉釉在戰慄停止後徹底空洞的眼。
「聽懂了嗎,閣樓那次電話後,因為你,這隻手就毀過一次。」
江沅聲湊近,勾唇,笑容在對方灰眸里明滅,「你現在問我,是不是江昭雲導致我抑鬱復發,當然不是,我真正的病因是你啊。」
「所以。」他以傷過的左手為環,鎖扣在商沉釉的喉間,「你作為元兇,該不該在這裡戴上頸圈,賠給我一隻狗?」
字句淬著毒,刺人又刺己。
江沅聲展露傷痕,一字一句如磋如磨,以至於尾字落後,商沉釉望著罪證無可辯駁,皮囊血色褪盡。
「……好,賠給你。」
情緒坍塌,商沉釉應他所求,向他懺悔,開口時嗓音啞極:「你寬恕我,聲聲。」
「只是道歉?」
江沅聲不為所動,他端詳指間這張心儀的臉,額發碎散,濃影遮眸,可憐得讓他眼中淬火,心臟快意瘋跳。
「Chio,你的悔改在哪裡?」
話落,商沉釉被迫望向他,一雙灰瞳光芒破碎,猶如被扼死命門的犬,等待主人審判。
太過惹人憐了,江沅聲施捨般低頭,吻過他眉梢,溫柔問他:「以後還敢亂咬人麼?」
怔忡良久,商沉釉偏頭輕蹭,那隻手曾被他踐踏如泥,而今他竟不敢褻瀆,只垂下睫,馴順地輕聲答:「不敢。」
第33章 33 度羅西汀
得到承諾,江沅聲如願以償,不久前吞下的度羅西汀膠囊終於見效,睏倦襲來,收走他的力氣。
笑容漸淡,他鬆開商沉釉的頸喉,意興闌珊地靠回沙發椅。
「我累了。」江沅聲蜷縮著闔眸,嗓音低悶,「我現在要休息下,你自便。」
態度漫不經心,江沅聲似乎並不信任那句『不敢』的承諾,語氣散漫地趕客。
商沉釉沉默低頭,良久,等江沅聲呼吸平緩,他才定怔地抬眸。
白絨毯簇擁人影,他的畫家雪球似的抱成一團,輪廓暈光,襯得髮絲柔軟,眼睫柔軟,兩斑睫影下面龐安寧,像是冬日壁爐下的貓。
景象似經年的幻夢成真,曾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企盼。
商沉釉注視畫家微紅的耳尖,又緩慢看向膝蓋處乾涸的血痕,隨即失神地斂下眸,從跪姿踉蹌站起。
立定許久,碎發下的那雙灰色眼瞳泛起血絲,周遭亂影涌動,瞳孔里無數猩紅脈絡蔓延。
直到最後,商沉釉眼眶裡唯有江沅聲一道影,近似兩簇殘火,而他淪為枯煙,了無生氣。
不知又過多久,江沅聲輾轉翻身,下巴埋進枕頭,發出很輕的一聲哼,將他驚醒。
他挪開視線,環顧這處公寓,布置偏空曠,除去基礎家具外鮮有裝飾,缺乏生氣。唯一的生活痕跡集中在遠處書桌。
桌上物品並不多,書本攤開,紙筆歪斜,角落的日曆勾出手寫筆跡。
注意到某處細節,商沉釉輕步走近,拾起日曆記錄簿。上面顯示的課業日程排布緊湊,而在月末的那個日期框,換成了鉛色的筆跡標註,寫著『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