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拿到舊教堂里的那幅畫卷了麼?看到畫作上的題名了麼?」
「畫卷的主色調是暗藍色,與畫家少年時慣用的低飽和色截然相反,您猜到其中原因了麼?」
商沉釉的呼吸地撞痛肺部,咳嗆一聲,又被江沅聲重重摁下唇角的掌摑紅痕,聽他輕笑著自問自答:
「既然您不知情,那讓我為您講一講。」
江沅聲的語調很緩,很輕,像是置身事外的寫生者,以鉛筆線條簡要描繪真相的輪廓:
「失去合法身份,活在人間邊緣,大半時間要為生計忙碌,剩下時間則要治病,藥物脫敏後失去療效,就只好提筆畫雕塑補人像,十年,畫了數以萬張,期盼畫中人能夠活過來,給予片刻慰藉——您不妨猜一猜,那些畫卷里的人像面龐,是來自於誰?」
又是一則真相被揭開,曝光在兩人之間。
商沉釉痛苦到幾乎無法站穩,片刻後,他的視線顫抖著聚焦在對方那張笑臉上。
江沅聲又抵近他幾分,他曖昧不明的語調輕飄若絮,似發病時難以壓抑克制的囈語:
「先生,十年前的江沅聲是因誰而假死,兩年前的沈尤瀾是因誰而跳海,您不敢承認麼?」
得不到認罪,江沅聲充當法官,逐字逐句宣判道:「那都是為了您啊,商先生。」
江沅聲的嗓音愈發柔和,字字藏著報復卻語調綿軟,他不依不饒,一句追著一句地溫聲道:
「只可惜,您從來不給我機會,視我贗品,將我困在海島里為自己畫遺像,現在,您說我是背叛,是在報復您。」
「這不對吧。」桃花眸緩慢眨了下,流露一點很淡的笑,「自始至終,真正背叛和報復的人是你啊,商沉釉。」
他第二次喚了他的全名,語調柔和,卻全無親昵:「就是因為您,我才會一次、一次地『不得好死』啊。」
真相在字句中曝光,『商沉釉』三字被判定為畫家的根本死因,成為貫穿心臟的利刃。
須臾之間,商沉釉被痛苦攫走生氣,徹底失去應答能力,仿佛同樣化作了沉海的朽屍。可畫家那些利刃不肯饒恕他,仍在殺他心臟。
「真可惜。」
薄唇抵近,在落滿痛苦與死寂的灰眸之下,江沅聲幽幽地笑著自白:
「十二年了,商先生遲到太久,這裡,已經沒有愛您的人了。」
話落的剎那,商沉釉完全僵死,他感到眼前虛影頓生,遲厄斯號郵輪越洋而來,穿過他軀殼,郵輪上卻空無一人,空蕩如荒墳。
那輪失散的白月不在其中,因為江沅聲早已慘死在了冤案里,如今他滿眼扭曲猙獰的恨意,成為對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存在。
「我不敢再愛你了,Chio。」
江沅聲嗓音顫抖,似笑到力竭,創口逐一被剖開,以致於最後講話也要難以為繼,磋磨鈍刀似地緩慢咬著字音:
「我的愛被你踐踏到落滿瘡痍,我越來越病重,或許距離真正的死亡,只在朝夕。」
霎時間,商沉釉瞳孔擴散,表情出現了長達數秒的空白,似乎難以接受這些話。
這話太過殘忍,扎穿肺腑又刺破五臟,商沉釉被他撫蹭著臉,卻像是靈魂一寸一寸被剖解,被迫低頭,矢口抗拒:「不……你不會死……」
他終於崩潰,然而江沅聲的臉龐依舊麻木,並無情緒。
因為得不到回應,良久,江沅聲察覺到,在他輕蹭著的手指下,Chio那道從來吐字殘忍的唇,竟是在他指尖的撫蹭下,微微地戰慄著。
他果然畏懼了。
「打磨」終於發揮效用,江沅聲流露真實的愉悅,心想:
真的在發抖呢,看來我的柚子被嚇到了,眼尾和嘴唇都成了漂亮的緋紅,眼睫也在顫抖。
好可愛,好想現在就一口氣吃掉。
那股柚子香焚成了敗落的灰燼,海玻璃已被順利地斬去了銳利一角。
江沅聲不無惡劣地想,任由他撥弄的Chio,真的很漂亮啊。
——漂亮到像是某種驚心動魄的誘餌,讓江沅聲決定加重力度,讓對方的負面情緒完全曝光,以便在後續施以更深度的打磨。
盯著灰眸,唇齒里的「刀鋒」繼續狠狠刺去,江沅聲繼續他的『打磨遊戲』。
江沅聲將手指下滑,曾經那雙被商沉釉踩壞的左手,輕易就掰住了他的下頜,且迫使他抬頭,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