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釉之沉。
原來江沅聲系列遺作的題名,刻著戀人之名,以至於南望舒因此決定要對其趕盡殺絕,以至於畫家在淪為「沈尤瀾」後,仍按捺不住心中愛意,要在畫展上捧出曾經未盡的「遺願」——而最終,它成了「沈尤瀾」被定下抄襲冤罪的元兇。
雨聲愈疾。
泥濘里的灰眸被雨澆滅了光彩,抱畫之人依稀見到了幻覺里含笑的影子,電閃雷鳴的眩光里浮現出少年畫家的笑容,輕輕地喚他:柚子哥哥。
柚子哥哥,我等你好久啦。
少年畫家笑容醇澈,稚氣無邪,他疑惑地歪過頭:我就是沈尤瀾呀,你不認識我了麼?
判詞落下,一錘定罪。
受害者江沅聲親口宣判,他少時的愛人商沉釉即是加害者,而加害者終於依照月亮賜予的提示,找到了為自己定罪的鐵證。
於這一瞬間,商沉釉被揭露了過往種種卑劣罪行,他失去一切力氣,踉蹌間掉入泥濘,挺拔的脊背傾折欲斷,在最後的一瞬曲膝狠狠摔跪下去。
泥濘濺染。
天吶,發生了什麼?!
Vincent面色大變地衝上去攙扶,一邊失聲嚎叫:「Chio先生!您還好麼?」
其他助手也匆匆扔了雨傘趕去,一同撐著那道失了力的肩膀。
可不知為何,明明Vincent在適才並沒有真的開槍,對方卻像是早已被不知從何時何地、哪年哪月射來的子彈正正貫穿了心臟。
因此中「彈」之後,那副素來寬挺有力的肩膀在抖,兩隻骨感韌長的手也在抖,連眼底的靈魂色彩都在暴雨中震顫不休,慘澹一片。
矜貴傲慢的商先生,被一張殘畫執行了「槍決」,猶如灰玻璃生出無數破碎的裂痕,Chio那雙空洞洞的灰瞳散了生氣,他幾乎是茫然無措地,任由蜿蜒雨痕割碎了他的臉。
慘白的唇瓣翕張著,他在啞聲喚:「江沅聲……」
十年間,他日夜追逐的沅水潮聲,尤已淪為死水無瀾,而他是真正的罪魁元兇,三年前的判決書其實是在為他定罪,判定「罪犯商沉釉」無權辯駁,因此他痛領了罪狀,垂斂下失焦灰瞳,吐字啞似懺悔,又似海底亡人的幽囈:
「沈、尤、瀾……」
「……沈尤瀾。」
萬里之外的南州,海邊短租屋的二樓,沈尤瀾欠身,湊近一張臉。
在他咫尺之遙,男人的面龐上沾滿了顏料,削薄而纖長的唇在恍惚吐字。
那是松川智也。
此刻,松川智也仿佛遭到蠱惑,換上了一襲黑色燕尾服,袖扣質地為黑鑽石——與商沉釉的那副完全一致。
眼前這位年輕的混血兒,明顯有種嚴重怪癖,平常就喜歡以敬稱「您」來稱呼畫家,喜歡越界探聽畫家的過往,眼下更是滿目痴迷,依照對方的「教學指令」跪在地上,整個人的興奮度攀升到了極點。
膝蓋不斷傳來的痛意里,他心臟狂跳,口鼻處的呼吸聲重重噴灑,他戰慄著,不斷輕喚「沈尤瀾」一名。
「沈尤瀾……」松川智也眼角流淚,口邊流涎,臉部漲得通紅,活像是發了i情的獸類,「右邊也要……」
江沅聲微微笑,眼底冷靜至極,輕聲緩慢地說:「你確實和他長相類似,可惜瑕疵也多。Chio的眼瞳天生色澤完美,你完全比不上。」
他的唇一張一合,松川智也盯著那道唇,看著月光灑落在他眉眼間,有種攝人心魄的綺麗瑰色。
最終,江沅聲嘆了口氣:「再接再厲,你現在並不合格。」
不但長相不合格,演技也不合格。更重要的是,江沅聲始終無法原諒,成年後的商沉釉,將他當做贗品還不夠,甚至還頻繁摧殘他。
所以他決定報復,以牙還牙。
他想,既然他當了兩年贗品,那麼現在,松川智也就是他為商沉釉找來的學習範本,他要商沉釉懂得,什麼才是『下不為例』。
輕笑一聲,他扔掉畫筆,不再過多施捨半分眼神給松川智也,又踩著馬丁靴踏步走向一側的窗台,身形全然浸沒入月色下。
月色如水淋滿發稍,他仰起頭,黑眸空洞如暗淵,看向月亮時也照不進光彩,只在嘴角噙著病態的笑,輕囈般地道:
願望終於兌現,我的Chio很快就要回來了。
真相作為第一刀落下,我要讓他好好看清『贗品』是誰,要讓他被迫低頭,為我愧疚到發瘋。
但這些愧疚,只是開始,只是鋪墊。
月夜窗下,沈尤瀾的皮囊太過薄而白,他整個人似乎將要融化在那淒冷的月光里,
不多時,他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向他身後匆促逼近。
那是遲到了十二年的Chio,越過十餘年歲月,越過無數愛與恨,在察明真相後主動回到愛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