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某位搜尋隊潛水員因為貪功,貿然獨自遊了過去,又不過三秒,海下渦旋狂卷而來,那隊員還沒來得及靠近殘骸,就首當其衝地被整個捲走。
渦旋越卷越烈,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嚼得殘骸船艙轟然碎裂,散成萬千碎片,而艙內的屍骨因為經歷過長期的風化和海水腐蝕,當場化作灰燼。
今夜的搜尋行動,功虧一簣。
而更糟糕的是,就在那一瞬間,Chio先生忽而失控,好似西方童話里遭到山洞藏金蠱惑的反派,被貪婪激得發了瘋。他不顧一切地甩開其餘潛水者,划行撲向那消逝的殘骨,險些被漩渦吞沒。
當時六七個潛水船員當機立斷,選擇違抗命令,合作拉拽商沉釉,才堪堪將其從生死一線救回來。
可自獲救並乘船返航這一路,商先生好像已然被消解了魂魄,無聲無息,再無半分屬於活人的反應。
抽離記憶,回到此刻的車廂里,船長又幾番詢問,語調已接近懇求,卻仍未得到Chio的任何回答,心下愈發慌亂失措。
他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探聽對方的狀態,卻覺得車廂后座死寂無比,那身形高大頎修的男人連呼吸都沒有,像是地獄裡爬上來的鬼怪。
船長毛骨悚然,再不敢自作主張。他將車輛開往島中央的白沙山丘,一路攆過月色,油門熄火,停靠在島心的山丘頂端。
腥澀海風裡,海景樓之上的貝殼風鈴隱約敲響,像是一隻顯靈的夜間鍾,將車廂后座的傀儡喚醒過來,落下一聲若有若無的低沉輕笑。
船長驚疑錯愕,無法辨認那聲輕笑是否屬於自己的幻聽,抬頭從後視鏡里看去。
後視鏡里,商沉釉的灰色眼瞳像是一雙淬著凝濃月色的玻璃珠,柔淡漂亮,卻尖銳地倒生出詭異冷刺。
極度溫和斯文,也極度危險。
船長瞬時嚇得一抖,眼睜睜看著商沉釉抬眸向他望來。年輕英俊的男人微勾唇尾,施然有禮地同船長一頷首,向他道謝:「今夜勞您辛苦了,實在慚愧。」
他明明在抱歉,語調也並無異常,可卻輕易教船長毛骨悚然。那雙灰眸彎笑著,斯文從容地,向船長下達指令:
「但殘骸我必須獲取,所以稍後風浪停時,還需勞您帶領船隊返航,繼續搜尋以將所有殘骸打撈上岸。在此期間損耗的人員,我將追加三倍賠償。」
輕飄飄的「損耗」一詞,死亡的概念被他壓成了某種無需在意的繁雜瑣事,分明透出無心之人特有的冷漠。
一瞬間,船長被嚇得頭皮發麻,連忙訕笑著應:「……是、是,我明白,Chio先生,今夜搜尋隊必定全力以赴,請您放心。」
商沉釉毫無情緒地笑了笑,推門邁腿下車,頎長身形成了鋒利的影,穿過車外白晝般的刺目月色,朝海景樓走去。
船長怔然凝眸,盯看遠處商沉釉的手指間,那裡,不久前被他拼死取得的某件物品依舊被他攥在掌心。
可那究竟是什麼,在船長將其辨認清楚之前,已經消失在樓院另一側。
那是……
那是一隻鏽成了焦黑色的銀鈴骨鐲。
骨鐲從海底殘骸間帶上來,裹著一層腥腐氣,鐲上的銀鈴也無法再響。商沉釉帶著它,走進海景樓主臥,又從床邊俯身,斯文優慢地,伸出手指將鐲子緩緩壓下,死死圈住了沈尤瀾的手腕。
很合適——即便這隻骨鐲,本該屬於那位早已逝去的十七歲少年江沅聲。
沈尤瀾從病重昏迷中醒來,意識尚未清醒,抬眸時,露出一雙濕黑的眼瞳,像淋透了水霧。
他看不清那隻黑色圓環是什麼,但是很開心,因為他又見到了商沉釉,屬於意料之外的驚喜,即便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沈尤瀾努力聚焦瞳光,確認般輕輕呼喚:「……哥哥。」
可惜,他猜錯了,來人不再願意扮演他的沉釉哥哥。商沉釉忽而偏頭張口,狠狠咬進他的手腕。
好痛!
沈尤瀾驚懼地睜大眼,望向自己的手腕,那裡,順著血管紋路,緩緩淌下艷麗的緋色。而始作俑者像是吸血鬼,商沉釉盯著他,笑容鬼魅地逼近來。
「真有趣,你居然還活著……」灰瞳的焦點死死釘著沈尤瀾,眼眸陰側側地彎起來,像是已經徹底瘋掉,「可作為贗品,你到底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他死了。」商沉釉薄唇在翕動,整張臉的五官線條扭曲,似乎在微笑,又藏著哭相,「他已經死了,我的聲聲。」
剎那之間,沈尤瀾痛到痙攣,原本的慘叫戛然而止。
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