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玄燭沒有再看刑子衿一眼。
天雷隆隆悶響著遠去,收斂了聲息。
第37章
一代美人香消玉殞,恍然間醒悟過來的神智,如迴光返照的曇花,只綻開了一瞬,就徹底化為隨風散去的灰燼。
小院裡面薔薇花一片一片凋零,枯萎的花苞被神女廟的火光映得明明滅滅,為這已死之物粉飾了一層浮於表面的暖色。
刑子衿終於從陰影裡面走了出來,他跪在那片白森森的屍骨前發了會兒呆,抱起玄燭已化為枯骨的頭顱,低頭看了一會兒。
看著看著,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狂浪一陣勝似一陣,好像得了失心瘋。
他將頭顱放到跟前,與自己咫尺相對,笑吟吟的說,「原來你沒死透……原來你都看著呢。」
魔怔似的將這兩句話反覆念了幾遍,他吸了一口氣,把這顆頭顱抱在臂彎,起身就想走。
一把橫過來的劍光擋在面前。
晏星河冷冷的說,「今天你和這副屍骨,一個也不能走出浮花照影。」
刑子衿翹了翹嘴唇,「若是我非要帶著她走呢?」
「她是狐族的大祭司,已向蒼梧樹昭罪,」晏星河一劍挑向他手臂,「帶她走,你不配。」
他身上情毒已深,真動起手來完全占不到好,兩人纏鬥十餘招,各自挨了幾劍。
晏星河眼前漸漸出現幾圈高高低低的重影,他閉了閉眼,一腳踏出去,卻仿佛突然踩在了空蕩蕩的棉花上。
劍勢一傾,刑子衿趁機閃身避了開,踏在石桌上飛身躍上院牆。
他挑起眉梢,耀武揚威地回頭朝晏星河看了一眼,忽然感覺手臂一輕——
踏上牆頭的瞬間,玄燭的頭顱變成了一撮殘灰,從他臂彎里飄走了。
「……」
刑子衿面色一冷,不信邪,又跳下去撿起一段胸骨,依然是在飛上牆頭的瞬間就變成了抓不住的灰燼。
他冷笑起來,瘋子似的又跑去撿小臂的骨頭,還沒來得及跳上牆,忽然被人一腳踹在胸口,摔了個四仰八叉。
晏星河踩住這混帳玩意的肩膀,用力從他手裡把那隻骨頭抽走了,「她自己不願意跟你走,你搶什麼?搶了也不是你的。她因你而死,現在連個全屍都不打算給她留?」
刑子衿被他當胸一口踹得差點兒吐血,咬住牙關,狠狠憋回去那股血腥氣,「放、開、我!」
劍氣游蛇般從腳底鑽上來,晏星河一個起落退開丈遠。
刑子衿終於沒再跑去拆玄燭的屍體,攥著手掌心殘留的一縷香灰,躍上牆頭消失在夜色中。
晏星河提劍想追,一運氣,一股腥甜的氣味就順著喉嚨鑽上來。
他沉沉的呼出一口熱氣,扶住鞦韆的木頭架子穩了穩,一抹額頭,那地方早跟蒸熟的饅頭一樣掛滿了細汗。
晏星河抓住衣領扯散了點兒,略微緩去些積壓在胸口的悶熱,看向院中那具白骨,整片院子都籠在神女廟滔天火光的熱浪下。
他思維有些遲鈍,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被情毒攪成一團亂麻的思緒稍微理順之後,忽然發現自己的處境有點微妙——
他摸了摸額頭,燭心被滾燙的手指一碰,從眼尾瞥下一絲淡漠的餘光。
要是這個時候有人闖進來了,看見玄燭的屍骨,看見起火的神女廟,再看見種了情毒的自己,還有額頭上那隻燭心,會往什麼地方想?
晏星河抓緊了木架,纏在上面幾根枯萎的花藤被捏成了碎渣,他忽然感到不寒而慄。
強行提起一口真氣,不管怎麼樣先翻出院牆避一避再說。
他飛掠到半空,內府突然炸開一陣劇烈的抽痛,腳底一虛,整個人徑直從牆頭栽了下去,被一雙橫出來的臂膀凌空接住,安穩的落了地。
那人抱著他半跪在鞦韆的花藤底下,捉起一隻手與他相扣,源源不斷的靈力從相貼的掌心渡過來,仿佛一陣渾厚而蒼勁的狂風卷過內府,瞬間驅散了盤踞不去的情毒陰霾。
晏星河靠在他手臂上,那陣頭暈目眩的疼痛緩過去之後,眼前出現院牆上攀著的幾簇枯敗花藤,以及神女廟上空被火光映亮的天幕。
蘇剎低著頭,晏星河隨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看到了自己腰腹上幾個劍傷,還有扯開的衣領底下那片曖昧的薄紅。
蘇剎把他的臉捉了起來,眼眸微動,眉毛深深地擰起來,「燭心為什麼會在你身上?」
狐王的額心印和大祭司的燭心同宗同源,這麼近的距離打了個照面,二者產生了強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