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星河往後仰了仰,艱難的說,「……不要……在外面……對下屬動手動腳。」
「哦,」蘇剎微微一笑,「所以說,在裡面就可以了?」
「……」晏星河沒空跟他耍嘴皮子,眼看對面投過來的目光已經開始閃爍那名曰八卦的光了,他只好無奈的說,「主人。」
蘇剎就要耍賤,假裝聽不懂語氣里的求饒,湊到耳朵旁低聲問他,「哎呀,這麼勾勾搭搭的叫我做什麼,嗯?你在沖我撒嬌?這是跑完一趟鐵索橋,累壞了,想跟我伸手要糖了嗎晏隊長?」
晏星河一怔,好似那要燃不燃的火星子突然被送了陣連綿的風,整張臉從裡到外紅了個炸。
其實,剛才他跟楚遙知說的那句「是裝的」,裡面另有故事。
他看起來威風得不行,好似跑一趟鐵索橋就跟爬個樹似的,眨眼就上去了,眨眼就下來了,小小訓練根本不在話下。
實際上,晏星河他自個兒第一次面對著張開二十四隻鐵爪的龐然大物時,上去之後是滾下來的,胳膊還被鳳頭鷹來了幾口,給啄哭了。
那個時候他只有十六歲,來招蜂引蝶宮不到一年,沒有學會化冰的本事,還未長成的少年身量站在橋頭,像一粒渺小的塵埃。
但他仰頭望進深不見底的雲霧,聽別人說這關卡建成之後還沒有人能爬上去摘下那朵紫凝花,心裡卻不知天高地厚的想,那麼我要做那第一個。
結果就是被二十四道鐵索拴成的巴掌狠狠扇在臉上,給他扇了個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渾身是傷的少年頂著一身遭鳳頭鷹啄得遮不住肉的破衣爛衫滾下來,差點一頭栽進滾滾江水,扒著江岸灰頭土臉的往上爬,還被當時凶神惡煞的同伴,鷹唳最早一批成員,踩著手好生冷嘲熱諷了一番。
沒辦法,他是唯一一個人族,在這群妖怪眼裡屬於異類。
偏偏這異類還不知道收斂,每天板著一張「老子天下第一,爾等都是宵小」的臭臉,跟誰都不交好,一言不合就要拔劍干架。
那回晏星河身心俱疲,差點就被同伴踩得掉進水裡,但他就是死犟著不鬆手,哪怕聽見骨頭一根根斷開的動靜。
然後,蘇剎走過來。
趕走了那群滿懷惡意的妖怪,抓著他差不多被踩成煎餅的手腕,把人給撈了起來。
蘇剎這人潔癖到了某種令人髮指的程度,早年更為嚴重,就是發現枕頭上有一根沒收拾乾淨的頭髮,都要指著它橫眉怒目的大呼小叫一番。
但那次是個例外。
他看了這渾身灰不溜秋的髒髒包一會兒,竟然沒有嫌棄地給他反手推回江水裡。
他捉起了晏星河濕漉漉的下巴,幸災樂禍的觀賞著對方掉淚珠子的醜態,兩根白皙指頭往嘴裡塞了個東西,抬起少年小花貓一樣的髒臉,「哭什麼哭,往前面沖得牛都拉不住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哭,這會兒摔下來了,摔疼了,知道掉眼淚了?你自己身上多少本事,自己心裡就沒點兒數?這趟下來沒摔死你算好的,留得這條小命,你回去該給祖宗上個香謝謝保佑了。」
晏星河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被別人看不起,更何況是這個他非常討厭的白毛狐狸精。
可他舌根一攪,嘴裡就嘗到甜味,被這陌生的味道衝擊得忘了要說什麼,驚疑不定的又動了動舌頭,那甜味就向四面八方蔓延開。
晏星河慢慢睜大了眼睛,看向跟前笑得賤兮兮的白毛狐狸。
——他上一次吃到糖,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想,鷹唳和百花殺是不一樣的,他做的再好,百花殺也不會給他糖吃。
晏星河被甜懵了,眼皮微微垂著,舌頭卷著那顆小糖豆動來動去。
從外面看他就好似那受到驚嚇的小貓,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卻又一動不動的,只有瞳孔微微放大,被這小小的一顆糖給唬得愣住了。
蘇剎拿帕子擦著手,他到底還是忍不了手指頭上有泥巴,一邊擦,一邊觀察小貓咪的反應。
他發覺晏星河這人很奇怪,該有反應的時候蠢的像個木頭,叫人覺得無趣至極,可偏偏又會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戳到,然後一成不變的石頭臉裂開了表面那層僵硬的殼,叫人透過縫隙,窺看到內里一絲珍貴的柔軟。
「你喜歡吃糖嗎?」蘇剎問他。
晏星河別過尚顯稚嫩的臉,沒理他,好似不屑一顧。
大尾巴狐狸勾了勾嘴角,「那麼以後我會時常跟慕指揮官過問你的功課,只要你表現好了,每天晚上都有一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