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星河略略低頭,看了眼被他擦得快要反光的桌子,「嗯。」
「嘿嘿!我就知道,靠近東海這一帶天天不是打雷就是下雨,十六歲的小姑娘手指頭都要長褶子,哪兒能有公子您這種漂亮面相的人呢!」店小二渾然不覺,一邊瞅著他,還在反覆擦拭並不存在的灰塵,「公子您大老遠跑來咱們這地兒,有什麼事要忙呢?」
與不認識的人說上三句話,已經是晏星河此人的極限,更何況是這種沒事找事的尬聊。
他翻出一本白線訂起來的小冊子攤在桌上。
那紙張柔韌輕軟,像是羊皮裁下來的,翻開的那頁左上角畫了個圖,旁邊嵌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形狀怪異,像一群死的奇形怪狀的蚯蚓,瞧著不是中原字。
店小二伸著腦袋,只認出來那個圖畫的好像是個王八,旁邊的字是一個也認不出來。
他還要再叭叭兩句,櫃檯後面敲算盤的老闆逮著這偷懶的貨色吼了一嗓子,店小二縮起脖子,趕緊的甩著帕子跑了。
兩三句話的光景,小客棧裡面又躥進來幾波人,烏泱泱一片,最後一張桌子也被三個大漢占了,咋咋呼呼的吆喝著點酒點菜。
就著窗口略帶凜冽的風雨,晏星河拈起羊皮紙的一角,一邊看,一邊無意識的摩挲著。
忽然,旁邊有嚶嚶嗡嗡的啼哭聲,混在嘈雜的人聲中若隱若現。
他沒在意,隔壁剛落座的三個老爺們兒卻聊了起來,這逼仄的客棧桌椅擺放的很近,晏星河聽見坐在背後那個漢子說,「喏喏,看見沒,旁邊那個,咱蘆葦鎮的鎮花紅果呢,被他爹娘給賣了!——早先我去他家買草鞋,那婆娘招呼過我幾回,見著她那勾人的小模樣,還有她家那漏雨的破屋,我就知道早晚有那麼一天!——出的這個數。」
說話那人身量又瘦又小,家裡是賣餛飩的,人長得也和那玩意兒頗有緣分,皺皺巴巴枯瘦得像一張紙糊的,人送外號餛飩皮兒。
餛飩皮兒伸出五根手指頭,一旁聲音渾厚的男人猜著說,「咋的,五十文?」
「不不不,」餛飩皮裝模作樣晃了晃手指頭,「是五十紋,但不是五十個銅子兒,是五十兩紋銀!——怎麼樣陸大哥崔大哥,見過這麼多銀子沒?那白花花的真金白銀,光是想想我他媽就受不了!別說她爹娘了,就是她家裡五個兄弟,這輩子娶媳婦抱小子的錢都夠了!」
「還有這等好事啊!」崔老三搓了搓手,擠眉弄眼的問他,「你小子消息靈通,曉不曉得是那個外地來的土財主買了她?人住哪兒呢?改明兒我去他下榻的客棧門口擺挑子蹲蹲,說不定家裡那幾筐賣不出去的魚就脫手了!」
餛飩皮瞧他一眼,「得了吧,當你家那幾缸子臭魚條條長著紅果婆娘那張臉?人家是有錢,又不是缺心眼兒,誰大老遠扛幾筐子魚回去吃!」
這時,一直沉默寡言喝茶的第三個人說話了,「是美人司。」
餛飩皮和崔老三面面相覷,那個人捏著冒白氣的茶杯,一根指頭抬起來,對著門口,「就是你們想的那個,妖界那個色鬼妖王,為了給自己搜羅天上地下的美女,專門設立的美人司。」
晏星河剛才只留了半拉耳朵在聽,大部分心思都在手頭羊皮紙上,「美人司」三個字脫口而出,他方才掀起來眼皮,朝門口看了一眼。
門敞開著,掛著一對布簾,大約可以看見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臉被飄飛的帘子擋住瞧不清楚,身量卻是一等一的高挑瘦削,鶴立雞群的往門口一戳,活像兩個門神在看守裡面鬧哄哄的牛鬼蛇神。
美人司。
「哦豁,我老早就聽說過美人司!這玩意兒……哎呀哎呀,我還當只是別人編排出來的嘴碎子,結果真有這麼個東西呀!」
餛飩皮那雞爪似的手拍著桌子,眼睛都發光了,「那些動不動當王、當皇帝的人就是爽快,還專門給自己整個找美女的官司出來!誒嘿嘿嘿,要是我當了妖王我也整一個,把天南地北的美女都抓到後宮,想睡誰就睡誰,睡一次就換下一個!天天晚上不重樣,睡他個十年八年的,睡完一輪再來一輪!」
他笑得一臉猥瑣,對於這種遠大志向,崔老三的回應是翻他一個白眼,「今晚回去你還是先把明早要賣的餛飩皮削好吧,還妖王,你妖個鬼子。」
他嗆完人,扭頭又問,「陸大哥,我以前聽買魚的客人瞎嚷嚷過一嘴,那個妖王好像是跟男人廝混的來著,咋的現在又開始找女人了?」
陸大哥,「誰跟你說他到處找的是女人?這妖王酒色財氣四個字,其他三個分毫不沾,只有一個色字,他是十成十的功力都用上邊兒了!人家設立美人司的時候說的什麼?他要『攬盡天下美人,收入招蜂引蝶宮』!留意了啊,詞兒說的是『美人』,不是男人或者女人,這色鬼胚子是男女通吃!
唉,誰叫人家有錢又有拳頭,一旦看上了哪個,缺錢的給票子買回來,不缺錢的亮拳頭搶回來,囂張跋扈鼻孔朝天,到哪兒都橫著走。誰要是不小心被他那美人司合計上了,任你青樓名妓還是王公貴族,走直的走彎的,總有法子給你倒騰過去!」
餛飩皮聽得縮脖子,突然覺得「美人司」三個字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叫人想入非非了,「這這這……這行徑怎麼聽著那麼像土匪呢?那要不幸長得漂亮,剛好被妖王他老人家看上,豈不是想跑都跑不掉,只有被打包捆回妖界?好慘啊!」
「慘個屁,你當是綁回山寨啃紅薯那種啊?虧不了你!招蜂引蝶宮多的是寶貝,聽說人家宮殿的地磚是白玉鋪的,晚上照亮都用夜明珠,往牆皮上隨便刮點兒金子下來,都夠你小子吃一輩子,去了那地方能有什麼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