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細白的臉孔上不無頹喪,望著榻邊安設的坐床,阿霄正躺在其中。
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師焉,你說到底應當如何教導孩子?」
「是否在阿舟小時候,我無意識間透露太多消沉?」
「在他面前不夠達觀,潛移默化叫他沾染太多灰心失望?」
「才會生出這許多惡念……」
「師焉,你說說看,阿霄長大了,咱們該如何教導?」
「萬一……」
做父母親,當真是天底下最難的事。
哪怕最無心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誰知會給孩子帶去怎樣的印記?
你無心之失,他一生陰霾。
乘白羽越想越無助,越想越迷茫,默默倚在李師焉肩頭垂眸靜思。
李師焉問他:「怎麼你如今仍然滿心灰暗?」
「哪有!」
猶如當頭棒喝,猶如霜崩雪明,乘白羽抬眼,「不,現下我……」
「你如何?」李師焉語氣凝定。
乘白羽聲音很輕:「我每一日都很快活。」
「那便好,」
李師焉拂他的發,「否則我未免太過失職。你還想著什麼教導孩兒?該想著早日將我換掉。」
「不換,」
乘白羽吸吸鼻子,「誰來也不換,永遠也不換。」
「嗯,還擔憂什麼?」
李師焉道,
「再說吾女靈慧,豈會輕易誤入歧途。我今日話在這裡,即便她不幸遭遇蜚蝣這種毒物,她必然靈智克勝,不會受蠱惑。」
「別說,」
乘白羽道,
「她不哭也不鬧,她才一個月大,前日我擺弄紅翡葫蘆,她眼睛盯著看,我不騙你,她識得法器。」
「當真?」李師焉傾身去看,「有這等靈元?」
看一刻,似乎是無意識隨口一提,李師焉道:
「乘輕舟也很聰慧,未滿百歲的金丹修士,有朝一日他登臨化神,上仙緣榜,引八方側目,你該擔憂這個才是。」
乘白羽眉間陰晦徹底散開:
「是,讀書修煉這項上,阿舟從未叫人操過心。」
「嗯。」
……
晚些時候,李師焉找到乘輕舟居住的小院。
「李……」
爹爹,乘輕舟奔出,不敢叫人。
李師焉:「枯弦未見過真章,拔劍。」
「!」
絲毫沒有反應的空隙,李師焉平平遞出一掌。
山呼海嘯,炎日噴薄,威猛的靈力驀地撲來。
乘輕舟不得已以枯弦杵地,堪堪穩住身形。
「接我三招,我收你這個弟子,」
李師焉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卷挾威壓席捲而來,
「倘接不住,將你記憶識海一併抹了,扔到你祖母的枯木堆里去。」
乘輕舟面色蒼白:「阿爹……也這樣想?」
「你爹不知道,」
李師焉冷冷嘲弄,
「還等著你幡然醒悟呢。你若不辭而別他雖會傷心,然長痛不如短痛,留你這逆子在身側,遲早將他氣出好歹。」
「不!我不會再惹阿爹傷心!」
「好!」李師焉喝道,「用你的劍予我保證。」
合體巔峰之於金丹境,就好比修士之於凡人,李師焉的三招豈是等閒!
當下乘輕舟祭出畢生所學。
「呵,你自小長在淨土,」
李師焉一掌才罷第二掌赫然已出,
「未知外面是如何殘酷。九州之上,多的是宗門無父無子,強者為尊。」
「適才這掌,乘白羽破解只須一招。」
「一招而已。」
「乘輕舟,就憑修為,他即便廢了你的靈根內府,即便將你斃於掌下,又有誰能說什麼?」
「他竟容忍你說盡不敬之言。」
「當著你的面竟還隱忍,未露出血崩跡象,怕你看了有愧。」
「你質疑他待賀雪權不好,甚至質疑他的節操道德,都可算你有藉口。」
「可你敢爾!你敢疑他待你的心。」
最後一掌駕風雷之勢凜然劈下!
「乘白羽捨不得管教你,我來。」
枯弦橫扛在肩,還在抵消上一掌的餘波,回撤不及,這一掌的靈力結結實實落在乘輕舟身上,當即一線鮮血洇在乘輕舟嘴角。
白衣一掀,李師焉立在乘輕舟面前:「長記性了?」
乘輕舟咬牙勉力道:「是,銘記於心。」
「嗯,」李師焉道,「不叫人?有沒有規矩。」
「師父,」
乘輕舟單膝跪地,露出虛弱的笑意,「徒兒知道師父是留了力,否則徒兒哪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