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乘白羽夷猶,「是我想多了?」
「不是,」
李師焉手掌包裹,連同小小鴦鳥和他的手掌一同合在掌心,
「是你聽過太多惡語中傷,受過太多鄙棄輕視的緣故。」
乘白羽一怔。
……是嗎。
過去百餘年在仙鼎盟聽過的那些話,果然還是聽進去了嗎?
怎會呢,乘白羽微微自嘲:
「委實是我心志不堅,明明下定決心不在意的。」
李師焉將他環進懷中抱緊:
「人情惡,世情薄,五官五感攝取天地靈氣,自然也難免人情歹意的侵擾,此乃人之常情。」
兩人相擁。
半晌,
乘白羽似有所感,抓李師焉的右掌展開來看。
「!你做什麼?」
李師焉掌心指痕深嵌,血色瀰漫!
「莫管它,」
李師焉在笑,笑得狷狂,目中陰翳,神情近乎快然,
「阿羽,只須你一句話,我去取賀雪權項上人頭。」
乘白羽呆愣一瞬,大驚:
「師焉!你魘住了!」
眼疾手快拂過李師焉太沖、行間、背俞三穴。
李師焉眉宇一舒恢復清明,乘白羽猶不放心,摸著脈緊盯雙眼,
「無事了,」
李師焉道,「一時七情扞格,嚇著你了?」
「我怎能不怕,」
乘白羽肅容道,「你自己心裡要有數,值當麼?殺欲過重,大小心魔滋生,一旦扛不住……修為低一些的修士左不過跌一二境界,你這樣的修為會如何?」
沉默須臾,李師焉道:
「你說的是,不值當。我不只是恨賀雪權,我是更恨百年前的自己。」
「避世清修,到頭來修出些什麼造化?」
「倘若我早早入世,或許……」
乘白羽:「你若入世早些,不先挽救李氏國祚?」
「……」李師焉一噎。
「你怎麼不早生幾千年呢?」
乘白羽道,
「乾脆將幽冥淵填平,不使鬼族有棲身之所,如今天下太平。」
「或者直上玉虛天,不立仙界與凡間的屏障,仙氣貫通,九州五界皆是仙界。」
「若是這般自省生恨,那真的無窮無盡沒有盡頭。」
李師焉細思一晌:「還是你通透。」
「旁觀他人,都是通透的,是以,」
乘白羽握住李師焉的手,血絲在兩人掌心蔓延,
「往後你要看著我,不許我輕易自貶,我也要看著你,不許你動輒後悔這個後悔那個。」
李師焉一手與他交握,一手划過他已經有些顯懷的小腹:
「承君此諾,必不相負。」
此時李師焉面上仍是慣常的冷凝,好似盛滿雪山千古的風霜。
如堅如仞,如今這風雪對你起誓。
看一晌。
「就你正經,」
乘白羽伸手在李師焉面頰上輕拍,「你越是正經,我越是想將你煨熱。」
他不說話,他整個人倚進李師焉懷裡。
「阿羽。」李師焉警告的語氣,「別勾我。」
「嘻嘻……」
千萬般渴念也有千萬般克制,兩人深吻一番作罷。
他們大約是,世間感情最好的「有名無實」道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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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份漸大,乘白羽身上竟然見好。
他的腰身放出去幾寸,臉也跟著豐潤些許,不像從前形銷骨立一層皮緊貼著骨頭,看著叫人心疼。
現如今也是很可人疼的。
臉頰瑩瑩,李師焉總用手背蹭挨,似乎時刻想著趁機捏上一把。
不僅終於養出來幾兩肉,腹痛的毛病也見好。
一切安穩,這日,幾人結伴遊晴鷺州。
至晴鷺州扶風郡,郡治往西二百里一座酒肆,名曰槐亭酒肆。
酒肆主人是一對凡間夫婦,五六十年紀,店中常備醇香的家釀以及各色尋常吃食。
阿舟和那花妖,還有乘白羽,卻正是愛這一口家常滋味。
一行人輕車熟路,進店自尋食案坐下。
嗯,進店是輕車熟路,入目的景象卻不很熟。
譬如店主人,雲叔與蓮姨,俱不見蹤影。
「哦哦哦!」
霜扶杳瞪大眼睛,「這個眼生的夥計……」
這個眼生的「夥計」,打酒傳菜,招呼客人,看似尋常。
乘白羽與李師焉對望一眼。
「她是只蛇妖啊,」
霜扶杳恨不能縮在乘輕舟身後,「她還,她一定是來凡間鎮子掏心剝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