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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名修士是金丹修為,如今看譬如螻蟻,可當時不同,當時賀雪權力戰不敵,幾近氣竭,連人形也難以維繫。

被一襲紫衣攬進懷中的時候,賀雪權只嘆老天有眼。

是遣菩薩來救他麼?

不錯,紫重山的殿宇是紫頂,服制是紫衣。

天垣龍圖為紫,瑞氣東來為紫,羲壇照幄為紫,懷金垂拱為紫,乘家人皆著紫衣。

後來乘家沒人了,乘白羽才改換青袍。

若說乘白羽手刃賀臨淵,賀雪權恨不恨?

不恨。

是賀臨淵啊,一手主導炮製夢魘冤案,乘氏滿門被滅,乘白羽才再沒有穿過紫衣。

也是賀臨淵,始亂終棄,枉為人夫、枉為人父,不僅拋妻棄子,甚至在得知皋蓼有孕時唯恐敗露,打傷皋蓼落荒而逃。

人族混血往往弱小多病,妖族多為不齒,皋蓼貴為雪母也難庇護,才有賀雪權無家可歸顛沛流離的幼年時光。

是乘白羽,最終庇護了他,將他帶進學宮。

也是乘白羽,最終賜予他一個家,與他結契,帶他嘗盡人世溫情與歡娛。

可惜,他都忘了。

不過短短百年間而已,他竟然都忘了!

他毫無顧忌親近旁人,放任流言殺人。

他從不在門人和母親面前維護乘白羽。

他的私心扭曲又醜陋,只恨不得天下誰都見識不到乘白羽的好處,只被他鎖在紅塵殿,為他一人所有!

然而,為他一人所有,他還不知珍惜。

他把他的順從當做習以為常。

把他的等候當做理所應當!

他真是,太習慣,在外東征西戰連月不歸,卻無論多久、多晚,總有紅塵殿一隅燭光為他而亮。

那捧燭光亮得久了,便好似沒有當初的珍奇和貴重了。

動輒疑心,稍有忤逆便要做規矩,一切只是為了……為了……一個荒誕的夢境……

不,不相關的,千錯萬錯都在他一人之身,是他負了阿羽。

遙遙望見沼澤邊際,賀雪權霍然轉身。

乘白羽迷茫:

「我記得這裡,你沖我搖尾巴,我心說這狼崽子有趣,犬齒猶帶血,偏搖尾乞憐扮作幼犬狀。」

「不是要故地重遊?怎麼不上前去。」

「不想看了。」賀雪權悶聲道。

因為賀雪權意識到,這裡於他而言是之地,逆天改命鹹魚翻身,可是,於乘白羽而言,是不是一切傷心的起始。

乘白羽,或許並不願意故地重遊。

「阿羽,」賀雪權問,「你還想去哪裡?」

「我想去,」乘白羽未解他心思,直言道,「我想去七星之巔。」

「……」

「拖延無益,」

乘白羽小心試探,「趁我還下得來床榻,不如早日把解契的事情辦了?」

賀雪權默不作聲。

少頃,夜厭躍起,載著兩人往萬星崖飛去。

萬星崖就在雍鸞州,相傳此地是九州大陸的中軸中點,四海八荒無論何地,往大陸、往海上、往流沙、往雪山,只要是從九州一端往另一端跋涉,都可經過萬星崖。

萬星崖主峰七星巔,高逾萬丈,常年可觀星象。

以占星、卜卦為絕學的長星觀坐落山間,九州之上無論宗門大小,像合籍、拜師、擇器、登境之類的大事都要來長星觀求讖卜吉,久而久之,許多人乾脆在七星巔結契。

仰觀星辰序列,俯看山河萬里,你我今日在此結契。

星辰煥列,日月重規,昏明迭炤,或盈或虧,唯我心明盈不變,願千年萬年,與卿相守,亘古為證,天地不朽。

長星觀的弟子應當見過許多吧。

發下這等宏願,有多少人能如約遵守到老?

又有多少人,幾十年、幾百年後重來,你倦我怨,兩看相厭,合籍時的誓詞和信物等閒拋進萬丈山崖,從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多謝道友。」

乘白羽接過兩人舊時供在長星觀中的長明燈,平靜無波,並指一點,芯火熄滅,賀雪權張張嘴,阻止不及。

「走吧,」乘白羽看一眼山巔,「上去念嘏詞,還要點定香。」

定香也叫天香,乃長星觀特質的一種祈祝燃香,裊裊細細寬不盈指,長度卻極長,豎直浮在香案上直可通入雲霄。

到山巔請祝的人,念畢心中所請之事再燃香,若是燃得盡了,那便是上蒼聽見你的請願,諸事皆達。

賀雪權沒說什麼,向乘白羽伸出手掌,他瞧一瞧,將手遞去,賀雪權珍而重之雙掌合十,將他的手包裹進掌心。

兩人牽著手,一步一步邁向山巔。

這是他們走過的路,在百年前。

心心念念,你情我願,情意燕好的兩個人你推我、我扯你走過的路,今日重走一遍。

「好遠啊,為何不許用法器。」當日的乘白羽抱怨。

「要攜手渡過一生,這點路走不完?滿天星君也要質疑你的誠心,」

那時的賀雪權調笑,「還是,昨晚上太疼你了?腿軟麼?」

乘白羽耳尖飛紅,掙開他獨自上山。

「等不及了?」

賀雪權追到山巔,笑道,「別急,阿羽,咱們還有的是好時光。」

時至今日,賀雪權似哭非哭、愀悲不盛,

他說:

「阿羽,我們也有過好時光的,是不是?我們也有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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