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家的公館這個時間早已停了取暖,幸好有聶獜這個天然暖爐在,經過這大半個夜晚的折騰,祁辭有些疲憊地向後倚靠進聶獜的懷中。
聶獜一手環著他的身子, 一手將杯中冰冷的水加熱後, 放到了祁辭的懷裡。
祁辭低頭淺淺地喝了口熱水,然後才抬起頭來, 鴛鴦眸微微眯起看著對面的馮管家:「說說吧, 你現在算是怎麼回事?」
馮管家輕輕地嘆了口氣, 並沒有被戳破的恐懼或尷尬,也再不復過去的仇怨,更多的是釋然與平靜:「我現在也很難說清自己的情況……本該死去, 但又確實還活著。」
「不是人, 也不完全是執妖。」
祁辭繼續看著他,馮管家原本紙片的偽裝褪去,露出了泛著玉色的皮膚,變成了半石半人的模樣。
「也可能是當初強行從煞獸身上汲取的力量沒有耗盡,所以我還沒有消散。」
聽到「煞獸」兩個字,祁辭當即皺了皺眉頭, 還是身後的聶獜按住了他的肩膀,讓他繼續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那隻幼體煞獸還在你手上?」
馮管家坦然地搖搖頭,跟他們說道:「沒有,平漠城那晚實在太過混亂,它自己逃了出去,後來被阿帛她們撿到了。」
「這些年來,一直有人暗中在追查我,反而沒有人注意到她們,所以我也不敢跟她們碰面,只能藏在雲生身邊,每過一段時間想辦法聯絡一次。」
「還有人在追查你?」祁辭有些意外,按照後來的說法,那些倖存下來的人應該都以為馮管家在那時候就已經死了,「你是說還有人知道你活著?」
馮管家沒有直接回答祁辭的話,而是看向他,點點頭:「是,而且那個人你應當認識。」
祁辭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你們都有東南雲川的口音,又都是星監,他是你家中的長輩吧?」
儘管這些日子以來,祁辭在心裡已經接受了,表老爺參與謀劃這件事的事實,但就這麼被馮管家直接戳破,卻還是讓他心緒起伏。
聶獜沒有說話,儘可能地握住祁辭的手,祁辭沉默了片刻後將問題又拉回到煞獸身上:「阿帛帶著煞獸要去哪裡?」
「她沒有固定的去處,前些日子得到消息,她南下去了。」馮管家沒有任何隱瞞,如實地說道。
「南下?」祁辭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聽到這個消息更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儘管他知道南方的範圍很廣,而且自己已經叮囑過她不要去秦城,但——
這幾次的經歷,卻在告訴祁辭,命運是不會被隨意更改的。
「怎麼了?」馮管家察覺到祁辭的異樣,開口詢問道。
祁辭與聶獜對視一眼,將事情講了出來:「以我們現在所能知道的,阿帛很有可能會在秦城出事,煞獸也會被留在那裡。」
「秦城?」馮管家有些意外地念著那兩個字,他沒有問祁辭為什麼,這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事,「上次阿帛給我傳來消息時,並沒有說要去秦城,或許她……」
這時候,他們忽然聽到了外面的玻璃窗下,傳來五聲帶著某種特殊節奏的敲擊聲,馮管家立刻對著他們作出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變化著自己的樣子,化為頂著閔雲生樣貌的紙片人,來到了窗邊,低聲與窗外的人交談幾句,然後又給了對方幾枚銀元。
等到他回來時,手中拿了個小小的紙卷。
「這算是天意還是巧合?」馮管家自嘲地笑笑,將紙卷展開對著兩人說道:「阿帛發來了新的電報。」
而電報的內容,卻讓祁辭呼吸一窒——
「南下途中遇襲,煞獸逃脫,循其蹤跡至秦城郊外。」
「真的被你說中了。」馮管家將紙卷一點點撕碎,望著閔雲生房間的方向嘆了口氣:「我本來想陪著他,直到我徹底消散……但現在,必須離開了。」
他與阿帛那些侍女,從不是什麼男女之情,但這麼多年來在馮家的扶持相處,讓他絕不能明知對方會出事卻袖手旁觀。
可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卻被人忽然從外面推開,是面色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閔雲生,他站在那裡看著房間中的馮管家,沒有一絲意外的神情。
他早已知道對方的存在。
只不過兩人都默契地不去揭開最後那層脆弱的偽裝。
「雲生……」
馮管家目光愧疚地望著他,他明白閔雲生絕對不想讓他在這個時候離開,但沒想到閔雲生在與他對視片刻後,聲音乾澀地說道:
「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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