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霧呼嘯著沖向聶獜,如無數刀刃般割裂了他堅實的鱗片,流淌出的獸血頃刻間化為了熊熊燃燒的煞火,引燃了周圍的家具樑柱,吞噬了整個祠堂。
所有化為牲畜的祁家人都在火光中掙扎,它們憑著本能想要逃走,但又被無形地壓制拖回,只能痛苦地扭動著身軀。
祁老爺身邊,已經化為馬的祁繆,也似乎因為這痛苦而產生了片刻的顫動,可他卻無法逃脫黑霧的束縛。
聶獜頸上的銅環太緊太緊,祁辭甚至都能聽到擠壓脊骨的裂響,煞獸巨大的身軀在烈火與血泊中垂死起伏,卻還是用獸齒緊緊地咬著他的手,不允許祁辭離開。
「還不去嗎?」祁老爺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手握著銅環,對這個被自己逼至絕境的長子,終於生出了一點憐憫。
「其實不用這麼慘烈的,你自己坐上那轎子,一切就能結束了。」
「祁家會有新的星監,我死去後他們都變回原來的樣子,而他——也能恢復自由。」
「你也不想看他死在你面前吧?」
祁辭伏在煞獸的頭顱邊,心中又是疼又是愧,他恨極了祁老爺,也恨極了當初的自己,竟然將這種東西用到聶獜的身上。
可聶獜還是在劇痛中用僅有的力氣,咬住了他的手,無論如何都不肯鬆開。
祁辭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瞬的平靜,染血的臉貼上了聶獜灼燙的鱗片,聽著他一次比一次艱難的粗重喘息。
好似自從相遇起,這煞獸就是兇猛的、恐怖的、強大的,祁辭從未想過有一天,聶獜會倒在自己的面前。
他忽然不再想與祁老爺爭執,更逃避去多想那銅環究竟是怎麼落到祁老爺手上的,這個局對於他們而言,根本就是蓄謀已久的陷阱,他從開始就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好……我去。」
煞獸的眼眸陡然睜大,他的牙齒咬著祁辭的手,要拼死從地上爬起。
可祁辭卻用另一隻手,捂住了他望向自己的眼睛,然後俯身在他碩大的獸首上輕輕吻了下,像是他們之間最親密時刻,留下的低低私語:
「你看明白了吧,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用我把你從深淵裡騙出來,就是為了你身上的煞火……」
說到這裡,祁辭的唇角露出悽厲卻又足夠諷刺的笑:「不,不說他們,就連我當初都是為了活命,才找上的你。」
「所以以後,你還是離人遠遠的吧,別再被其他什麼人又騙得掏心掏肺……不值得。」
聶獜的身軀劇烈地起伏著,獸爪穿透了身下的青石板,他不管什麼欺騙還是利用,他只知道祁辭是無盡深淵中,唯一向他而來的溫暖與柔軟。
即便是死,他也不會放開!
但祁老爺手中的銅環卻再次收緊,徹底嵌入了他的骨中,劃開了他的血脈,幾乎攪斷了他的喉嚨。
滾燙的獸血從他的脖頸中噴涌而出,聶獜因此而無意識地鬆開牙齒,祁辭快速抽出了自己的手,慌亂地按在他的頸上想要幫他止血,轉頭向著祁老爺怒吼:「夠了!我都說要去了,你還折磨他做什麼!」
祁老爺卻只是向他抬抬下巴,顯然在祁辭真正登上紅轎之前,不會鬆開對聶獜的禁錮。
獸血越流越多,祠堂中的煞火也越燒越旺,祁辭顫抖地扶著聶獜的身體,踉蹌著站了起來,因著使用青玉算珠,他的背後已經又綻開了大片的屍花,流淌出的鮮血與聶獜的獸血混在一起,染紅了他身上的長衫,在烈烈煞火中,倒當真有幾分喜服的意思。
聶獜因為脊柱被銅環洞穿,他對四肢已經幾乎失去了控制,但他還是拼命地咬住祁辭的衣服,狼狽地爬過祠堂冰冷的地面,身後拖出長長的血跡,想要攔住祁辭的腳步。
但祁辭的身影,卻如同輕盈又脆弱的飛蛾,穿過了烈火,來到了那頂紅轎前。
他知道聶獜就在身後,他應當回頭哪怕是看上一眼,可他寧願讓聶獜從此恨上自己,寧願讓聶獜永遠記得人類的心狠。
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再愛上任何人——
他決然地掀開了轎簾,可就在就在即將進入到紅轎之中時,卻忽然聽到了祁老爺錯愕的呼聲。
祁辭下意識地轉身,就發現竟是一直被祁老爺定在身側,沒有意識也無法動彈的祁繆,竟然低下馬頭一口咬住了祁老爺手中的銅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