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帝在造反當日便被一刀砍死,對外說是在行宮中養老。
他一派的人也都在死了個七七八八,只有少數看清形式的人戰戰兢兢地活著。
除乾淨男帝留下的人,定安開始論功行賞,王清莞的丞相之位眾望所歸,謝紅葉和苻成官職僅次王清莞,還有一些自始至終就站在定安身後的也都受了賞。
新皇登基一事早已大告天下,大街上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只在告示處停了片刻,又轉身離去。
在旁觀者看來,皇城中的巨變好像沒有影響到這些人。
事實上,又怎麼可能沒有被影響到?
王清莞放下馬車的帘子,「陛下為了到這一步,花費的時間長達幾十年之久。」
定安登基後最頭疼的不是這些前朝百官該如何處置,而是她那個死去兄長留下的妃子該如何安排。
難道按照祖制讓她們殉葬嗎?
舊皇已逝的消息還未大告天下,她又新皇登基,這時候傳出這種行徑,名聲勢必有損。
丞相王清莞道:「要不,讓這些娘娘自己選擇是去是留?」
在結識定安之前,這些妃嬪中就有人通過密語與她交談,抒發心中苦悶,其中不乏志同道合者,若是因為男帝的存在而要她看著這些人去死,王清莞做不到。
定安來了興趣,「怎麼個去法,怎麼個留法?」
王清莞答:「這些妃嬪中的家人尚在,家中願意迎接的,她們也願意回家的,自然可以回家。若是不願回家的……」
「陛下登基,百廢待興,正是缺人手之際,不如就讓她們留下來,任命為女官。她們多是出身於書香官宦之家,或許不懂治國之策,但臣以為,給她們一些時間,她們必會成為陛下您想要的人。」
定安雙眼犀利地直視著她的丞相,「丞相該如何確保她們不會突然殺了朕,為她們死去的丈夫報仇?」
身為皇帝,定安需要考慮自己的安危。
王清莞不偏不倚地迎上女帝的視線:「陛下不相信她們,那陛下相信臣嗎?」
她上前一步,雙手併攏抬高直眉心,深深拜向她的帝王,堅定有力的聲音也在這一刻響徹整個大殿,「臣,願以項上人頭為她們擔保。」
定安也沒想到王清莞會這麼做,震驚之餘的她站起身,伸手想要將人攙起。
「你這是何必……」
「陛下,臣並非是憐惜她們。」
王清莞打斷了女帝的動作,低垂著的頭仍舊被袖子遮擋著,女帝看不見她的表情。
「她們知道密信代表的含義,卻沒有一個人向先皇透露,這已是幫了陛下大忙了,難道還不值得陛下信任嗎?」
女帝定定看著王清莞,半晌後鬆了口:「那就依你之見。」
就在王清莞準備領旨時,女帝突然沉聲道:「唯有一人,不管她做什麼選擇,朕都不允許她留在皇宮。」
王清莞心中明了:「皇后娘娘?」
同為渴望著權力的女性,皇后是第一個看穿定安野心的人。
她沒有聲張,她想看定安會走到哪一步。
在觀察的過程中,她的野心也跟隨著定安的腳步,從後宮的方寸之地,挪到了前朝掌控著萬里江山的龍椅上。
她開始效仿定安暗中為自己拉攏朝臣,也放下被譽為女子典範的閨儀,效仿定安寫滿了對權力的渴望的言行舉止。
本以為自己終會成功的她在經歷了那場洗塵宴後,終於夢醒——
她看清了與定安之間隔著的那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女帝沒有否認。
她可以接受這些妃嬪留在後宮中,成為宮人或是成為王清莞一樣的女官,但無法接受曾與她試圖爭奪皇位的人留在身邊。
登上這個位置耗盡了她的所有心力,再擠不出半點去提防旁人。
王清莞默聲行禮,退出大殿。
定安登基後需要處理的事物繁多,作為定安座下的第一人,王清莞忙得晝夜顛倒,加上早年身體虧虛,很快就病倒在床,意識混沌之時,仍費力處理國事。
一年後,王清莞過世,享年五十一歲。
王清莞臨死前,腦中浮現的不是自己歷經半生,終於搶奪回自己的詩作,也不是定安長公主龍袍加身,威武不凡,而她手握權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腦中浮現的是多年前突然出現的那個衣著古怪的女子,一臉的天真稚氣,說要幫助她。
在她看來,天真是最沒用的東西,但聽到時,冰封過的心仍然會有所觸動。
她本以為,自己在暗中行走的這幾十年中,早已習慣了孤獨。可這個女子出現後,她忽然發覺孤獨是世間最可怕的東西,她渴望有人與自己同行。
想起少女曾經所說,王清莞搖搖頭,躺在椅子上的她笑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