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空洞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五人好像發出了慘叫聲,但他們其實已經被滅頂的恐懼削弱了一切感知,什麼也聽不到,嗅不到,所以這些慘叫聲可能也只是他們幻想出來的,他們本能地爬起來,再次嘗試向體育館大門跑過去,只差幾步遠,一股巨大的衝力將他們掀翻,渾身摔到散架,哀嚎著。
唐蘇安靜地站在泳池裡,一動不動。
「求求你,放我們出去好不好?我們不是故意那麼對你的!」
「對不起好不好唐蘇?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你不是想看我的遊戲機嗎?我明天就給你帶過來,我送給你好不好?卡帶和遊戲機都送給你!」
唐蘇的眼眶裡流出一些黑色的物質,把那張秀麗白皙的臉弄得污濁不堪,緊接著,那兩個空洞的眼眶裡冒出密密麻麻纖長靈敏的灰色觸手,從唐蘇的身體裡面源源不斷地爬出來,唐蘇那副纖瘦的、對於男孩而言過分精緻的皮囊好像只是一個裝著怪物的空殼,用來掩人耳目地在人類之間行走,假裝成他們的同類。
五個男孩悽厲地慘叫起來,眼前發生的一切已經粉碎了他們對世界的全部認知,整個泳池都泡滿了觸手,唐蘇那個小小的人形仍然空洞地站在淺水區,軀殼很快像破完繭的蛹一樣塌軟下來,成了一張精緻的、薄薄的人皮,被密密麻麻蠕動的觸手淹沒,不見蹤影。
觸手沿著泳池四周攀爬上來,它們朝著四面八方蔓延,纏住桌球桌,纏住籃球框架,滿地蜿蜒著,蠕動著,包裹住窗戶,爬上天花板,夕陽的光束穿透它們的灰色身體,變成渾濁的、灰霧一樣的質地。
五張嘴巴奮力尖叫,觸手已經纏住他們的肢體,往他們的嘴裡好奇地鑽著,他們很快要叫不出來了。
一雙老舊的匡威鞋緩緩走到他們身前,觸手群在匡威鞋上相連的腳腕上纏了纏,發現只是一具屍體而已,便興趣乏乏地放開他。
它們興奮地爬向白藺和牧哲的方向。
五個人身體僵硬,恐懼到無法支配軀體,他們顫抖著眼睛,看著面前這個突然出現的詭異少年,膚色慘白,穿著挺過時的落肩白襯衫,一件雞心領針織衫,一條黑褐色長褲,像從舊報紙刊登的照片裡走出來的。
言亦如伸手將觸手從他們嘴裡一根一根地拔出來,跟「唐蘇」念叨著:「不要這麼做,會堵住他們的氣管。」
觸手似乎能聽懂言亦如說話,在言亦如手裡扭動著,言亦如放開它們,它們就沿著地板爬向了別的地方。
言亦如鉛玻璃樣的眼睛看向這五個殺人未遂的霸凌者,緩緩道:「不過殺人要償命,就算把你們憋死好像也死不足惜吧?畢竟你們剛才確實殺死了唐蘇一次。」
五人牙齒打出格格格格格格的戰慄,這噩夢崩壞著,好像永遠停不下來了。
言亦如自如地繼續和他們對話:「剛剛在門口被絆了一下對吧?是我乾的,不然你們就跑出體育館了,我覺得唐蘇變成這種樣子如果沒有觀眾欣賞,好像有點可惜,你們既然不怕後果地殺死他,總該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怎麼樣?是不是很偉大?唐蘇確實強大到不可思議,這些星球上沒有他吞噬不掉的東西,也沒有他存活不了的地方,只要有水,他就能在裡面睡很久很久,他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不死不滅,但他和你們玩的時候,他寧願把自己裝在那麼弱小的皮囊里,隨便你們對他展現惡意。」
言亦如望著讓整個體育場館淪陷的觸手群,灰濛濛的眼睛有些閃爍的光芒。
嘆口氣:「他應該就是神吧?偶爾會生氣,這麼強大,卻什麼欲望也沒有,最大的心愿就是交到一個人類朋友。」
言亦如的目光移向了白藺牧哲站立的地方,同他們面面相覷。
言亦如:「你們現在應該也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樣子了吧?」
第43章 泳池怪物
牧哲看著滿場館末日一樣的場景, 嘴角牽起來,又露出那種虔誠痴迷的目光,唐蘇和牧家傳下來的古書里記載的完全一致——喜歡模仿人類, 上岸會假扮成人的樣子,通常是唇紅齒白的小童到少年形態,不喜歡模仿過分成熟的中年人, 也未見其有過年老的樣子, 身上遺留著魚的特性, 皮膚常年出水, 足踝、耳際見水生鰭,情緒不穩時,雙腿粘合, 成鮫人模樣。
但這些都是只是祂偽裝出軀殼, 讓形體保持美感,使人類不會過分懼怕祂,唐蘇真正的樣子,就是這滿場館的講不出形狀的, 由無數觸手和混沌的軟體組織構成的生物。
所以古書里不會給他取什麼名字,用「神」或者「祂」來指代, 名字對於這樣的神來說, 就和祂模仿出的軀殼一樣, 只是種華而不實的偽裝。
牧哲癲狂地呢喃著:「唐蘇。唐蘇……」
祂來到自己身邊時, 牽住他的小指時, 要他幫祂寫家庭作業時, 他居然沒能一眼認出祂, 牧哲有點懊惱, 他從小就被那些古書和長輩的口口相傳耳濡目染, 古書上關於唐蘇的文字他能通背下來,牧哲的生活從小就像一潭死水,一板一眼地完成每一個階段的任務,鋼琴,圍棋,橋牌,文化課,跟著長輩飛來飛去參加集會,聚會,酒會,商會,推介會,見一個又一個所謂的大人物,這些都是牧哲不感興趣的,他只能把自己的想像力寄託給牧家供奉的海神上,從小就無限遐想著祂的樣子,小時候牧哲會把祂想像成和自己同齡的玩伴,牧哲那時經常跑去祠堂,在祂畫像下的供桌上寫作業,做數獨,玩積木。
初中就想像成和他一樣的少年,陪著他度過無聊的鋼琴課,圍棋課,見無聊的大人,牧哲在這種妄想里得到難得的自由,他似乎可以和唐蘇一起遁入大海,隨著洋流四處漂流。
到了高中,唐蘇竟然真的來到他身邊,牧哲狂喜地發現他一直以來都不是在神經質地妄想而已,唐蘇是真實存在的,甚至比他想像中的更神秘,更自由,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