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立刻聽從耳朵的判斷, 從樹影里走出來, 面前站著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 但背有些佝僂著, 站姿也很怪異, 重心都壓在左腿, 右腳看起來蜻蜓點水地懸浮著, 讓他身姿略向左歪。
走近, 眼睛不用再直面那隻手電筒噴射出的強光,他們看清是個兩鬢斑白的老男人,不過沒什麼老人氣,眼睛凌厲得有壓迫感,鷹一樣的視線,腳上果然穿著一雙黑色雨鞋。
這人有副兇相,是走在路上路人都會避讓的類型,但此情此景,這癲狂扭曲的地方殺進這麼一個曹操似的大爺進來,白藺牧哲頓時有種劫後餘生的脫力。
老人看見兩個大個男孩掩遮著一個神經兮兮哼著歌的豆芽菜走到他身邊,兩條濃眉用力擠了一下,看著更凶了。
「大晚上跑深山老林里玩!一旦走失還要救援隊浪費精力擔著人身危險找你們!」他看了看男孩身上的襯衫西褲,琅環中學校服乾淨養眼,「琅環中學的?待會兒把你們家長叫過來!」
白藺牧哲都注意到大爺手裡那支陽極黑的手電筒,側邊印染著一行醒目的「警police察」白字。
可能是個警察。
白藺和牧哲一下把心吞到了肚子,老人罵什麼都不回嘴不反駁,拽著唐蘇跟上他。
他們很快明白老人為什麼一副奇怪的站姿,他的左腳有點跛。
老人:「為什麼跑這裡來?」
白藺想了個聽起來正常的藉口,順便把自己和唐蘇的鍋丟到牧哲身上:「……對天文有興趣,被我旁邊這個男的拽過來看星座,下山抄捷徑迷路了。」
老人:「哪個男的?你抓的這個豆芽菜?」
唐蘇:「多喝牛奶,唐蘇明年長高高~」
白藺皺眉:「不是,是這個。」
用下巴輕蔑地指了指牧哲。
牧哲一副背黑鍋也無所謂的表情。
陳海生聽到學生仔拿出這麼個藉口,一但跟學習相關,大人總是縱容得過度,唐蘇又一副缺心眼的模樣,就不怎麼訓斥得出口了。
陳海生聲音放緩一些:「臉上怎麼弄的?打架了?」
牧哲:「摔的。」
山里崎嶇,這個解釋並不可疑。
陳海生聽著唐蘇亂唱歌,臉上嚴厲的皺紋一下失去力度,笑了笑:「要不是他一直唱,我還找不到你們,萬一出意外,你們讓家人怎麼搞?啊?」
牧哲:「下次不會了,您是警察嗎?」
陳海生:「退休了,但不妨礙我教育你們,把班級告訴我,你們這種行為太危險!不給老師提個醒不行,不要怪我事多,你們這個年齡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白藺這下沒法把鍋也推給牧哲的班,因為唐蘇也在牧哲的班裡,不情不願地跟陳海生老實交代,錢秀秀和2班班主任及時雨的手機號碼全被陳海生抄走,想來明天三個人又得在辦公室會師了。
白藺的班主任不是真叫及時雨,但他真叫宋江,學生喜歡拿他名字玩水滸梗。
有陳海生引路,終於走到山路和主幹道的交叉點,賓利車停在路邊,惹陳海生多看了兩眼,司機王叔一臉焦急地迎上來,幫牧哲接過書包,打開車門——
牧哲看著唐蘇:「你爸媽在學校等你麼?我送你去。」
白藺看沒時間讓他再叫輛車,直接賓至如歸地鑽到后座里,拍拍身邊的座位:「唐蘇進來。」
牧哲在白藺臉上凝視了一下。
唐蘇聽話地鑽進去了。
牧哲只好被擠到前排副駕駛,他們半打下車窗,前後半開的車窗露出三對望著陳海生的眼睛。
白藺:「您應該不是專門上山來找我們的吧?」
按照他們失蹤的時間,還不至於驚動警察的程度,何況他們還能和家長保持聯繫。
而且陳海生的年齡太大,琅環鎮的警察常來學校做安全宣傳,都臉熟,陳海生絕對是他們沒見過的。
陳海生含糊著:「嗯,趕緊回去吧。」
牧哲:「鮫人崖發生什麼事了嗎。」
陳海生給了個籠統的答案:「沒什麼事,別亂想,我來這裡找點東西,我自己掉了個……嗯,鑰匙,鑰匙掉到這裡了。」
白藺牧哲看出陳海生不想多談,不再問他,禮貌地道別,唐蘇突然把車窗打到底,腦袋鑽出來:「鑰匙為什麼不白天找?」
白藺手忙腳亂想把唐蘇拉回來:「不好意思,他缺心眼,您別理會他。」
陳海生靜默地盯著唐蘇。
唐蘇又迫不及待地告訴陳海生:「林子裡沒有鑰匙。」
他說這句話,篤定得好像林子裡有的東西他全都知道。
陳海生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哼,是有點缺心眼。」
唐蘇被白藺強行按回座位上,車窗也被打上,男孩們跟陳海生招招手,昂貴的商務車像在夜間緩行的紳士,平穩地向西駛離。
陳海生目送他們被山體遮蔽,轉過身,舉著警用手電,再度踏進深夜的密林。
*
第二日
早自習全校廣播通報批評,白牧唐三位同學半夜在鮫人崖亂晃,幸好碰上退休老警官陳海生,被陳警官送下山,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下周一準備八百字檢討,在升旗儀式上對全校朗讀,深刻反思,全校引以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