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蘇低著頭往車裡探頭探腦,空調冷氣偏低,唐蘇在裡面嗅到清雅的車載香水,恆溫座椅皮革細膩,光這樣打量一下,唐蘇的發梢已經往毛茸茸的深色地毯濺上不少水滴了。
司機也不像唐蘇平時打車碰見的世俗氣,態度禮貌,熱情,疏離,帶著傭人特有的低眉順眼:「快上來,別被雨淋濕了,您是牧哲的同學吧?」
唐蘇感覺不舒服,這不是他熟悉的環境。
唐蘇收回觀察的視線,望向牧哲,牧哲仍然保持拉開車門的動作,雨水把他的頭髮和眉眼弄得氤氳。
牧哲神色平靜,他這個人逼不得已從不暴露破綻,可唐蘇看穿他眼底的殷切。
主動送唐蘇回家似乎讓牧哲很愉悅。
牧哲輕聲:「不進去麼。」
唐蘇退了半步,牧哲臉上的冷靜、禮貌,瞬間成灰塵浮在他臉上,好像一陣風就吹散了。
「怎麼?」
唐蘇:「你的車比我爸爸的好很多。」
牧哲沒吭聲。
他心思敏感早慧,他知道唐蘇接下來要拒絕他。
唐蘇:「我爸爸有鋪防水罩,你的車沒有,座椅被我弄髒的話司機會生氣。」
牧哲:「他不會生氣。」
司機:「我怎麼會生氣嘛!你是牧哲的同學。」
唐蘇想了個例子:「我周六跟白藺一起打車,我們下車前有偷偷把車座擦過一遍,但地毯上的擦不掉,司機看起來就很不高興。」
牧哲彬彬有禮的面具頃刻之間碎裂成無數塊,他攥著唐蘇的那隻手拽了一下,把唐蘇用力拽到胸口,低頭沉靜地看著唐蘇的眼睛,美麗,空靈,但又帶點冷血。
很殘忍的大眼睛。
「和他打車去他家了麼?從哪兒出發的?你家?讓他去你家了麼?」
唐蘇直勾勾地盯著牧哲,慢慢說:「他在我家門口等著我,不算去我家。」
牧哲嘴唇緊抿著,血色散開,半晌:「唐蘇,你有時真的很殘忍。」
唐蘇又變成那隻壞掉的收音機,機械地辯解著:「我不殘忍,我沒有故意傷害李之健,我只是有時脾氣不好,很多人都脾氣不好,我會學著管好我的脾氣,我只是想交朋友,我會學著變得更像你們,我是乖孩子。」
牧哲看起來快碎掉了,他沒法再維持那副虛偽的彬彬有禮的樣子,皺著眉:「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唐蘇?別跟別人走。」
「大少爺怎麼刁難你的同班同學?他看起來不想跟你走。」
白藺的聲音穿過雨幕,中氣十足地衝散那些纏繞在牧哲和唐蘇身上的,陰鬱的濕氣。
白藺靠在公交車站的候車棚,車棚很符合島嶼風格,被設計出貝殼的紋路,看起來像一隻巨大的,虛握的,被泡脹的灰色的手。
白藺就靠在旁邊,視線冰冷,盯著唐蘇被抓著的手腕。
唐蘇停止對牧哲神經質的呢喃,唐蘇轉頭驚喜地望向白藺,這個新認識的男孩讓唐蘇感覺新鮮感十足,會跟他分享音樂,漫畫,人生,而且身上有種鮮活的朝氣,唐蘇從沒跟這樣的同齡人相處過。
「白藺!」
白藺扯起嘴角,不廢話:「過來,唐蘇。」
唐蘇掙開牧哲的手,牧哲試著抓住他,但掌心裡沾染太多唐蘇的水汽,讓他連唐蘇的衣袖都抓不住。
唐蘇衝到車站,腳底水花四濺,仿佛踏碎一地透明玻璃,白藺適時接住他,把唐蘇拉到車站正中央,雨水砰砰砰砰砰砰地在頭頂的金屬棚敲打密集的鼓點。
白藺狡黠地:「要不要我陪你坐公交?」
唐蘇不懂人情世故,不曉得他跟白藺的家完全是兩個方向,白藺陪他坐,自己就得多花兩倍的時間才能到家,唐蘇總是把別人跟他客氣客氣的話全都當真,然後讓對方為難。
「好啊好啊。」
白藺雙手插著口袋,有點耍酷,像會複製的漣漪一樣應著唐蘇:「好啊。」
幸好白藺並不是跟唐蘇客氣客氣。
第17章 幽靈船
白藺攥住唐蘇的左腕,跨上正好到站、對著乘客張開嘴的37路,白藺感覺自己像喝多了,他知道學生都在瞧他牽唐蘇,其中也包括牧哲,白藺簡直爽到天靈蓋。
他現在唯一後悔的事是明明和唐蘇在琴行相處過好幾個周六,他居然就那麼放唐蘇走掉。
白藺不是溫柔細膩的男孩,從不遷就任何人,可抓著唐蘇,他連他走路都會遷就,覺得唐蘇瘦小,追不上他的步子,他會故意走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