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放心放心,哎喲——你這張嘴誰能不放心?我都曾是它的受害者。」想起剛剛的對話,游鳴仍忍俊不禁,「而且我當然也知道,技術崗牛逼到一定程度是可以無視一些規則跟管理的,要不然怎麼說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呢?」
遲野聳聳肩。
「恐同即深櫃,厭惡本身就是一種極其強烈的關注,真正的厭惡反而不會浪費精力去刻意關注。所以不是我嘴毒,他實際是怎麼樣還真不好說。」
「是啊。」游鳴笑笑,「我們永遠改變不了別人的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問心無愧。」
游鳴沒說,當年大三寒假他回家過年,再開學胳膊、左腿和頭上都打著石膏和繃帶,只能拄著拐杖來上學。他當時騙遲野說自己是遇著高中外校的仇家出手幹了一架沒打贏,但實際卻是他們的聊天記錄不知道怎麼被游政嶼拿到了,他便跟對方大吵了一架。
游政嶼打罵他,甚至揚言要斷了他的生活費並跟他斷絕父子關係,游鳴其實都不怕,畢竟當時工作室已經有了起色,每個月賺的錢養過自己甚至帶上遲野也不是問題,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對方會對遲野動手。
「你不是要找繼承人替死鬼麼……你要敢動他我就死給你看!」
面對游鳴站在別墅三樓露台上的威脅,游政嶼捻著沉香佛珠眼神陰鷙,心裡絲毫沒有畏懼。
他清楚自己這個兒子的為人,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不過是吊兒郎當無拘無束慣了,就像樹苗不小心長歪,只要修剪掉多餘的枝椏就會回歸正軌,連被小刀劃傷都會叫痛,怎麼可能會有膽量做出這種玩命自毀的行為。
——但他猜錯了,游鳴真從三樓的露台上跳了下去,如果不是樓下的草坪和樹枝做了許多緩衝,他就不只是手腳骨折這麼簡單。
如今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游鳴只覺幼稚得可笑,但那確實是少年人唯一能想到保護心上人的辦法。
「或許有一天社會真的能做到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種族、性別、性向、容貌、殘疾、學歷、出身……都不再是被壓迫和歧視的理由,人人有德,天下為公。」
又喝了一口白瓷杯里的熱牛奶,游鳴抬頭。
「我知道這樣的理想社會很難實現,但我仍然相信會有這麼一天。」
比起洛克的自由主義和天賦人權,遲野更傾向霍布斯的利維坦和叢林法則,以此保證國家這個統治階級的暴力機關強有力地運行,否則一切理想主義不過是存於幻想的烏托邦。囚徒困境已經印證了這一點,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不可能達到絕對的平衡,巴別塔存在於人們的心中。
如果是過去,遲野一定會反駁甚至嘲諷,可愛真的教會了他很多,讓他知道人跟人之間的交流不都是打辯論賽,不一定非要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也可以求同存異。
「嗯,會有的。」
注視著身側的游鳴,遲野笑。
「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
「你不該說像聖賢偉人麼?我也算不上什麼很好的人啊……」
被遲野炙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游鳴垂下眼帘。
「感覺你現在看我什麼都好,外貌好、性格好、工作好、思想好……甚至明明就沒你強勢的那方面也好。」
「……可我不是神仙,可能真的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那麼好,你這樣的話等今後發現我身上的缺點後會不會幻滅,就像《窄門》里的描寫的一樣,人們總是愛著幻想中的對方——」
「我不是阿麗莎。」遲野打斷他。
「『如果事事追求完美,你永遠都不會滿足』『愛不是單方面的索取,不是去菜市場買菜的斤斤計較,而是陪伴、支持、理解與包容』『只要是真實的你我都喜歡』。」遲野笑,「這不都是你教給我的麼?」
「跟你一樣,我雖然也不敢保證你完美無瑕。」
「但你確實是我的神明,因為愛你才有了現在這個更完整的我。」
游鳴曾把自己視作高懸的日月與廟堂中的神明,那是因為對方一直在為自己鍍金身,真正的神明其實從來不是他自己。
吻上游鳴乖順微垂的左眼,遲野說。
「是你重塑了我。」
第84章 求婚
電視機里, 新年的鐘聲敲響,游鳴忽而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向客廳角落的那架施坦威三角鋼琴。
「我給你彈首曲子吧。」
話音未落, 空靈優美的曲調從他修長的指尖傾瀉滑落,恍如初夏清晨孤身穿行叢林,將要行至山頂時回頭, 齏粉與塵埃勾勒出光的路徑, 日光自樹葉罅隙散落, 於萬籟寂靜間留下一地斑斕。
怕吵醒樓上的一諾, 游鳴只彈了一遍,他此刻明明只穿著再普通不過的休閒家居服,水晶吊燈的燈光和身後壁爐的燭火映照在他神情專注的側臉, 襯得他本就俊美無儔的面容更加宛若神祇。
一曲彈罷, 遲野驚詫。
「你會彈鋼琴?」
「小時候父母打手板逼著學的,一路逼著考完了業餘十級。」
游鳴站起身,他身後是一片黑白小花磚地板、蒼松翠柏的園林小景和一個青色山水花鳥的景德鎮古玩瓶,黑色的旋轉樓梯通往二樓, 以螺鈿屏風和石膏圓拱門作為隔斷。胡桃色護牆板上方的牆面上,掛了一整面中西混搭的掛畫, 有工筆淡彩亦有古典油畫, 但全部挑的是古樸雅致能跟整棟南洋風別墅相呼應的色調。有些名畫遲野認識, 但有些他叫不上名字。
忽而想起對方大學時曾送給過自己的油畫肖像, 遲野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