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鳴。」遲野抬眸,藉機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做這一切有過後悔——哪怕是一點麼?」
知道遲野指的是捨身救人的事,游鳴立刻搖頭。
「沒有。」
「——一顆脾跟開一次顱,換幾十個人的命,很值。」
不像語氣那般輕鬆,游鳴的康復過程相當曲折,他傷得實在太重,多臟器衰竭,五次下病危,生死一線徘徊。再加上游鳴高中大學時沒少打架鬥狠見義勇為,以及吃.精神藥品和止疼藥留下的肝腎損傷,新傷舊疾疊在一塊,多學科聯合會診時,濟和所有的醫生都說,他能沒留下太多後遺症地活下來,其實靠並不是年輕,而是奇蹟。
游鳴甦醒後,看見他身上密布的傷疤,遲野沉默著用醫用衛生濕巾幫他擦拭身體,溫熱的液體滴在他胸口,游鳴卻會笑嘻嘻地開玩笑,說他今後可不要像有些嫌棄妻子有妊娠紋的渣男丈夫一樣嫌棄他。
光是肉.體上的傷疤和疼痛就能讓他體無完膚,遑論那些精神上隱匿的創傷,可他面對其他人時永遠都是笑著,甚至還經常會寬慰替他抹眼淚的護士,說哭起來就不漂亮啦。
他好像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種名為仇恨的情緒,每個人心裡都有這團火,一旦它失去控制,這把烈火會焚燒自己跟整個世界,可他的火卻只用來照明和溫暖。
垂眸猶豫了一下,遲野追問。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會做東郭先生麼?」
東郭和狼、農夫與蛇、郝建跟老太太的故事實在太多,現代社會「千萬隨便不要對人,尤其是認知層次低的人太好」的言論甚囂塵上,好像連善良這種最高尚、最體現人性、最值得被歌頌的品質都會被冠以「聖母」之名。
聽到遲野的疑問,游鳴勾唇笑了笑,他的臉上仍帶著幾分病色,神色卻極瀟灑。
「我知道,你一直堅持性惡論,可我就覺得人之初性本善,真心總是能換到真心的。」
「更何況就算被人辜負又怎麼樣?傷就傷吧,那是別人的事,只要無愧於本心,我自己就不會遺憾——更何況,連你這般的萬年冰山不也被我捂熱了麼?」
「不過呢——」游鳴注視著面前斂著劍眉,神色極度複雜的男人,游鳴笑笑,伸手撫在他蹙起的眉心,「我想讓你愛我,不是同情,更不是可憐我。」
「……」
「你在想什麼?」見遲野聞言沉默,游鳴問,「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傻白甜得可笑?」
「不。」
遲野搖搖頭。
「我在想,你怎麼會這麼好。」
在送游鳴《日出》的信箋時,遲野曾說過他總是站在光里,而在現在,遲野覺得或許游鳴自己本身就是光。而也正是從那時起,他就曾想過無數遍,像游鳴這樣灑脫滾燙的人也會有陰暗面麼?
他是富養出來的小孩,不光是物質層面的富裕,更是六歲前被生母用愛灌溉養護大的孩子,擁有自愛跟愛人的能力。
都說愛情使人常感形穢,但他實在太好太好,好到足以令遲野堅信,倘若錯過了他,自己這輩子都絕不會再遇到這麼玲瓏赤誠的人。
「我一直覺得我的人生就是不幸的產物,是不幸福的婚姻、家庭、疾病、貧窮跟暴力一塊孕育的畸形兒。」
緊緊回握住游鳴的手,遲野輕輕。
「但我現在忽然覺得,或許是因為我把運氣都留給了見你。」
「能在茫茫人海中與你相遇、相愛,甚至時隔七年還能再重新找回你、擁有你……這或許是言情小說也不敢寫的橋段。」
「哈哈……」
游鳴哈哈一笑,眉目盈著瀟灑。
「那可不?可是打著燈籠也再難找到我這樣有趣的靈魂,所以,你可千萬別再把我弄丟咯——」
「游鳴。」
沒有捧哏游鳴開的玩笑,注視著他丰神俊朗的英俊眉眼,遲野緊緊握住對方的手,他這次的語氣不再像大學時講出這三個字一樣,或玩世戲謔或生澀彆扭,而是立誓般坦蕩正色。
「我愛你。」
「很愛很愛。」
【作者有話要說】
「我常常感到愛你是我身上最美好的東西,我的一切美德都由此而來。是愛情使我超過我自己。要是沒有你,我會重新落到我那平庸天性的可憐的水平上。正由於我抱著與你相見的希望,我才永遠認為最崎嶇的路是最好的路。」——紀德《窄門》
第83章 新年
站在全身鏡前, 穿著遲野淘來的Gieves的Vintage海軍裝黑色大衣和純羊毛精紡西褲,內里搭著高領的白色針織衫,耳朵上那枚大學戴過的耳墜戴了又摘摘了又戴。
捏著那對熟悉的Babyfat十字架, 游鳴對著鏡子猶豫。
「哎……你說我這麼穿是不是有點太奇怪了啊?」
「為什麼?」
「老大不小了還戴這麼潮流浮誇的耳釘……人家會不會覺得我一把年紀了還大學生似地耍帥裝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