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男人攥緊的拳頭和赤紅的雙眼,林染面不改色,她的聲音依舊平和堅定。
「首先您沒有說錯,器官移植確實需要在捐獻者腦死亡後進行,這是為了確保器官的功能完好,但這並不會對捐獻者造成任何額外的痛苦。腦死亡後,人的意識和感知能力已經喪失,所以不會感到疼痛,並且在進行器官移植的時候也會再注射一遍麻藥。」
林染說著稍微停頓了一下,她觀察著男孩父親的反應,見對方握緊的手一顫,然後繼續說道:
「而且器官移植並不是對捐獻者的凌遲,相反,它是捐獻者的大愛和奉獻,是他們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份禮物。通過器官移植,他們的生命得以在他人身上延續,這也是對他們生命價值的一種尊重和升華。」
「器官捐獻,不僅能讓那些正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病人重獲新生,更是對逝者生命價值的最好詮釋。你們的兒子小樂,他的心臟可以繼續跳動,他的眼睛可以繼續看這個世界,他的肝臟可以幫助別人延續生命……這樣他的一部分就永遠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那些因為他而得到新生的人心裡。」
林染說著,握住了男孩媽媽顫抖的手。
「……叔叔,阿姨,我知道這個決定很艱難。但請你們考慮一下,如果你們的兒子知道他的器官能夠救活其他人,他那麼樂觀善良又勇敢的小男孩一定會感到驕傲和自豪,他說不定還會笑著跟你們說,他自己也跟電視裡的那些超人一樣,拯救了世界呢。他的樂觀勇敢和善良,也會通過他的器官,傳遞給更多的人。」
「受捐者……」男孩的母親深吸一口氣,「……我們未來有機會見到他們嗎?我想看看他們的小孩長大後的模樣。」
「很抱歉這的確不可以。」
感到手中女人的手又涼了一分,林染緩緩:
「雖然你們見不到她,但是我可以描述給你們聽。她是個像小樂一樣可愛的小姑娘,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睫毛很長,小臉圓圓的,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酒窩。她的父母是老來得女,之前的大兒子是消防員,在火場裡喪生了……」
林染徐徐說著,聽著她的話,女人再也忍耐不住,撲進丈夫懷裡嚎啕大哭。
五分鐘後,稍微平復了下情緒,女人抬起頭,顫抖著嘶啞的嗓音,哽咽著緩緩:
「林大夫……我們……捐。」
*
「遲老師——!我剛剛聽肝膽外科的醫生說,接受器官移植的小姑娘術後康復很不錯!」
「……轉氨酶和膽紅素術後明顯下降,皮膚和鞏膜的黃疸逐漸消退,凝血功能趨於穩定,意識清醒,精神也好轉了很多,可以自己下床、吃飯。血氣分析結果顯示她呼吸性鹼中毒、代謝性鹼中毒、代謝性酸中毒的狀態都基本解除了!」
一周後,聽說得到受捐的小姑娘術後恢復情況很是不錯,林染喜出望外,第一時間衝到住院部找到正在查房的遲野跟裴知聿。
「嗯。」遲野頷首,「你這次做得很棒。」
「嘿嘿……」
遲野的誇獎的含金量之重,林染心知肚明,她雙手抱臂,沖遲野狡黠而得意地眨眨眼。
「話說遲老師……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當時帥爆了?」
「嗯。」
遲野笑著點頭,裴知聿直接朝她豎大拇指。
「帥,是真的帥——從今往後你就是咱們神外唯一的姐。」
一齊巡完房交完班,三人朝更衣室走,林染不由感嘆。
「我突然覺得,經過這件事情,除了很感激很敬佩小樂和他的父母,我好像也對生死又有了些新的理解。」林染頓了頓,悠悠,「絕大部分中國人對於性和死亡總是難以啟齒……可我總覺得,生死本就是一體兩面,如果對死亡沒有充分的理解,也很難對生命有足夠的尊重和敬畏。」
「人的一生中就是充斥著大大小小的離別,有生離,自然也會有死別……或許人生就是一個不斷道別的過程。」
「是啊。」
裴知聿點點頭,少見地沒有嗆她。
「你說得沒錯。如果說性代表著失控和危險,那死亡就是絕對的毀滅,但它確實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要面對的課題。尤其是我們做醫生的,不光要學著面對自己的死亡,還需要面對患者的離去,甚至給予臨終關懷,幫助病患正確面對死亡。」
「嗯……其實我覺得,雖然死亡教育是很必要,但其實也不用把它看得太重,人固有一死嘛。」
見遲野跟裴知聿聞言都望向她,林染沉吟。
「我就是覺得,大家好像總喜歡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對未來無意義的擔憂,忽視了珍惜和享受當下,大家都擔心衰老、擔心疾病、擔心死亡……好像更多想得不是要怎麼把生命的每一天過得自由、輕盈而快樂,反而提前透支對衰老和死亡的恐懼,把自己搞得沉甸甸的。」
「但如果真的把目光都只集中在當下的每一天,那死亡於我們而言其實也跟現在的每一天都沒有什麼不一樣。」
林染不徐不疾地說著,腳下步履輕快,像又想到了些什麼,轉過身對還在沉思的遲裴二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