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本身就是極其精密的器官。」遲野道,「腦外科手術併發症後遺症本就極多,何況患者是因突發應激性心臟病去世,與腦部手術無關,這場手術換誰來做結果都一樣。」
「……」
又沉默地吃了一會,裴知聿看向林染:
「你中午……為什麼突然發那麼大的火?」
「……」
夾蔥燒武昌魚的手一滯,林染沉默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因為我爸。」
裴知聿疑惑:「你爸?」
「嗯。」林染徐徐,「我爸爸從小就對我很好很好,對我幾乎有求必應,在我記憶里就沒有他沒答應過我的事。」
「……但是後來我媽病了,家裡急需用錢,我爸就跟著他的朋友們出國做深海採礦工……他陸陸續續給家裡寄了很多錢,我和媽媽搬了家,換了大房子,後來媽媽的病也治好了,但他……他卻……」
垂下眼瞼,林染咬著下唇,聲音透出哽咽,停頓良久後才輕輕:
「——回來的只有一個骨灰盒……」
不想被遲野和裴知聿看到自己的表情,林染側過身,用紙巾和頭髮完全遮住自己的臉。
「昨天是我父親的忌日……爺爺奶奶已經過世,媽媽和我繼父一塊陪我弟弟……今年依舊只有我一個人給他掃墓。」
放下擦乾眼淚的紙巾,林染深吸一口氣,極力壓抑著再次意欲奪眶的淚水。
「其實繼父對我和媽媽都不差,可我就是……就是……」
緊緊捏著雙手,林染的眼圈又一次紅了,她擤了擤泛紅的鼻尖,垂下眼瞼輕輕:
「我不想要什麼保險理賠,我只想要我爸爸回家。」
拿著父親寄回家的錢,她和母親蓋了房、搬了家,從小平房一路住到別墅,生活越來越好。
最開始幾年媽媽每年還會帶著她一塊去掃墓,帶爸爸最愛喝的汾酒,可後來母親再婚,重新組建了新的家庭,又有了弟弟,逐漸也就只剩下林染一個人每年雷打不動地去掃墓。
好像所有人都在朝前走,不斷地朝前走,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爸爸忘了——如果她也不記得的話,那世界上就沒有人會再記得他,記得那個會把她架在肩膀上,笑著逗她叫她小公主的男人。
「……我為什麼會那樣,就是因為我不希望傅明朗成為下一個我的父親,更不希望關柔成為下一個我。」
裴知聿跟遲野對視一眼,剛準備出言安慰,林染卻已經一揮手,纖細修長的手指擦去眼角的一點濕痕,神色重歸如常,粲然笑道:
「……好了好了,你們又沒做錯什麼,不用跟我道歉。本身我們醫護工作者就無權干涉患者的隱私,下午的確是我莽撞了。」
「不說了。」林染舉杯,「去他媽的醫學,去她媽的理想……咱先喝!」
心中鬱悶,裴知聿跟林染後半場幾乎是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地往下灌,等三人九點多出酒樓的時候,二人都已經喝得醉醺醺,如果不是遲野最後制止了他們再吆喝服務員繼續加酒,二人早就成了兩灘爛泥。
給裴知聿的現女友打了個電話,讓她把裴知聿接走後,看著趴在餐桌上一會哭一會笑的林染,遲野眉頭緊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親自把她送回學校宿舍。
「……嗚——爸,你不要走好不好……染染不想要什麼賠償金,只想我們一家三口一直在一塊……」
隔著外套架著醉得稀里糊塗的林染朝酒樓外走,遲野一邊皺眉,在心裡暗想等明天對方清醒了,必須得好好批評教育她,給她上安全知識講座,一邊面對著排到二三十位的打車軟體少見地有些手足無措。
*
「真不愧是游總,剛才拿下國家項目的招標,一出馬就又談下這麼牛逼的項目,背書到手,上市也十拿九穩,真是大手筆啊!」
「瞧你那說的……游總的目光可能只局限在這么小的方寸之地麼?這必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咱游總肯定有著包完一整條產業鏈,甚至進軍國外市場的宏圖大志啊。」
「哈哈哈……怪不得游總德撲和斯諾克玩得溜,這博弈論思想擺在這兒呢。咱啊就等著游總打開北美市場後做大做強,咱們也能跟著沾沾光喝口湯咯~」
「不要半場開香檳。」
在一眾小老闆的簇擁中走下楚宴酒樓二樓,並沒有被周圍人虛與委蛇的溜須拍馬吹得飄飄然,游鳴將手插在西褲褲兜,神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