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留守在冥樓的傀儡師,終於聽見那根脆弱的命運之絲,徹底斷裂的聲音。
「……第四十九次。」
「他退場了。」
「平衡打破,沒有人能夠再度開啟冥樓,他的時代結束了。」
這世道已經徹底亂了。
撥弄的絲線,是秘密編織的蛛網。傀儡師看著眼前跳躍的皮影,那張表情空白寡淡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近乎誇張的微笑。
不見天日的監牢里,藍衣傀儡師提著鬼燭,走在冥樓的地底,兩邊牢籠里關押著無數窮凶極惡的鬼怪。
終於,他在最盡頭的那間牢房前停駐,腰上繫著的鑰匙,正在叮噹作響,他笑了:「是時候了。」
一隻真正的厲鬼,從黑暗裡抬起頭來,露出他猩紅的眼睛。
今日的夜風正好,適合見故人。
傀儡師慢條斯理地撥弄絲線,當年釋放冥樓鬼怪時的那個微笑,也如約浮現在他那張陰柔精緻的面龐上。
「厲鬼的規則,就是吞噬與被吞噬。今日我若是不吃你,衣樓主難道就不會吃我了?」
那誇張的神情,像是那些傀儡師用顏料畫出的傀儡假面。因為傀儡沒有臉,他就將笑容的弧度勾勒成詭異的半圓,向上無限翹起。
他明明已經打定主意,與其他厲鬼結盟,此時竟然還在無意義地勸說著:「不過,既然都是身為厲鬼,如果衣樓主肯放棄站在人族那一邊,投入厲鬼的陣營……」
衣絳雪卻偏偏頭,聲音平淡:「你的話,太多了。」
傀儡師陡然意識到,他的確話太多了。
這種曾被壓制野心的痛苦,時時準備背主的隱忍,那矛盾的自傲與卑怯。
還有面對曾經的主人時,那股刻在骨髓里的畏懼。
曾經那個風華絕代的身影,或許死了,又或許已經融入到生為厲鬼的此生里。
傀儡師分不清。
當衣絳雪在夜空里抬起金紅的雙眼,背後顯出六道輪迴的重影時,傀儡師才陡然想起,他當年為何會畏懼主人。
「小藍,我曾經教過你……」衣絳雪斂眸,聲音卻輕柔,「在面對我的時候,你驅使的鬼,並不是越多越好的。」
「因為,他們有可能……變成我的。」
衣絳雪向城門下的傀儡大軍睨去一眼,似乎沒有將那傀儡線放在眼裡,血霧陡然蔓延。
咔嚓、咔嚓——
血霧凝結成冰,凍結傀儡線。線上漸次蔓延起血色,衣絳雪竟然在傀儡師操縱的絲線上染上了紅色的鬼氣,硬生生將其奪來。
「傀儡師,你馭鬼的鬼術,當年可都是我教的。」
冥樓樓主紅唇微揚,弧度近乎妖孽,他如今的姿態,與傀儡師十指翻飛的模樣,如出一轍。
不如說,傀儡師才是那個拙劣的模仿者。
能以人身統領鬼怪,說明他早已凌駕於幽冥鬼怪之上,衣絳雪唯一的弱點,不過是他每一世的短暫壽命。
「……我在世時,你不敢前來挑戰。」
衣絳雪冷冷地道:「你有反意,亦有野心。可你只敢等我死去,而不敢——堂堂正正地站在我的面前。」
「即使是今日,你也想要躲在四鬼聯盟里,在獨自面對我時……」
「或許也在想,為什麼偏偏是你遇上了我。」
衣絳雪牽起食指。紅色的絲線輕動,本該倒在河面上的傀儡鬼怪,又陡然被他提起,調轉了方向。那無數雙鬼氣森森的眼睛,正面對著傀儡師的身影,嗜血而冰冷。
傀儡師看見了無數雙金紅色的瞳孔,從傀儡本該空洞的眼窩浮現。
衣絳雪俯瞰他,雙瞳好似蓮花與業火,「你問我,是否還是冥樓樓主衣絳雪。」
「我當然是。」
他的每一次轉世,都是在不斷成為「衣絳雪」的過程。
時至今日,血淚已經瀝乾,連情緒都欠奉。他也不再去控訴命運的不公,更不會自怨自艾,因為,他是「衣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