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冷冷道:「不用你管。」
他卻知道,這個提議是對的。
在記憶重新沉回去之前,他應該幫今生化為厲鬼的自己,得到「冥樓」。
首先,把毛坯鬼蜮裝修一下。
他抬起雙手,絳紅衣袖滑落,掌心對準面前的空地。
一座早已廢棄許久的高樓被他從幽冥里生生分離出來,在鬼蜮中重新構築。
冥樓漆黑詭譎,內部空間比想像中更大,也更複雜。
當年衣絳雪還是人身時,從來活不過二十,他總是最年輕昳麗的模樣。
裴懷鈞看美人拘役鬼怪時,雖然賞心悅目,也很惋惜,「冥樓關押無窮無盡的鬼,可惜不能將整座樓做法寶隨身攜帶,還要你一次次向人間召喚。」
人不會擁有鬼蜮,想把冥樓隨身帶上,除非他成為厲鬼。
那時衣絳雪執著成佛,不願意化鬼,對這個提議嗤笑以對:「裴仙人,需要我動用一整座冥樓鬼怪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吧。」
後來,這樣恐怖的浩劫的確發生了。
不知何故,衣絳雪缺少了天裂時的一些記憶,大概和他的死因有關,但他已經忘記了是何人殺他。根據新生後的所見所聞,他依稀知道現在的人間是如何慘狀。
守了那麼久的陰陽,他居然還有些慣性在。
衣絳雪闔上雙眸,在他面前,一座廢棄高樓拔地而起。
冥樓樓主在幽冥鬼怪中的威懾力依舊存在,那些鬼怪望向高樓時,蒼白麻木的臉色變了,連隸屬於衣絳雪的鬼戲班也開始微微顫抖。
以鬼制鬼,意味著毫無瑕疵的絕對控制。
衣絳雪現在是等級最高的紅衣厲鬼,對於他們的控制,比曾經更甚。
衣絳雪虛虛抬手,像是拂去灰塵似的,將冥樓廢棄外表慢慢擦拭乾淨,它逐漸變得更加巍峨恐怖,泛著隱隱的血色。
裴懷鈞守著他,忽然覺得他身體一軟,忙伸臂攬住。
卻見厲鬼的身形在他懷裡化作一捧若隱若現的霧。
「絳雪——」裴懷鈞頓住,忽然低下聲,喚了稱呼,「小衣?」
再睜開眼時,衣絳雪眸光里的蓮花褪盡,變作空濛純澈的一潭湖水。
衣絳雪像是斷片了,揉揉眼睛:「咦,剛才我怎麼了?」
他仰起頭,有些暈暈乎乎地看著拔地而起的高樓,「這座樓,是我建的嗎?」
裴懷鈞壓抑著眸底的晦暗,雙臂攬著他軟的好似要化掉的鬼身,唇畔劃出溫柔淺笑:「是啊,小衣可厲害了,說要用來放鬼,一揮手就建了一座樓。」
衣絳雪本來就想建一棟巍峨高大的樓宇,見到已經建好,還很符合自己的審美,也不疑有他,滿意道:「我可能是又夢遊了。」
他口中的夢遊,或許不是真的夢遊,而是前世的短暫回眸呢。
但是他本想飄起來,左右瞧瞧這棟熟悉的樓,卻覺得鬼體的鬼氣有些渙散。
他化成一團霧,被書生用青衫兜起來,軟軟彈彈的,還很冰涼,「咦?」
裴懷鈞知道,這是衣絳雪的前世影子為把冥樓從幽冥挖出來,用了太多鬼氣,才讓小衣暫時化不出人形。
這種情況,吃點儲備糧,或是休息一陣就好了。
「小衣把鬼蜮打開,其他鬼留在樓里,我們出去吧。」
裴懷鈞將一捧鬼盛在袖子裡,斂眸,藏住眼底潮濕陰戾的霧氣,面龐卻似春山柔和:「也不知外面是第幾日了,可不能錯過紅白撞煞。」
「小衣不是和我說,想吃鴛鴦鍋嗎?」
裴懷鈞垂眸笑道,「我們去找湯底,好不好?」
小衣現在正需要吃鬼恢復鬼氣。
他耐心準備的火鍋底料,大概也快好了。
「涮火鍋!」衣絳雪收起鬼蜮,將鬼霧盤在書生的手腕上,乖乖軟軟地當手鐲。
聽他說起好吃的,厲鬼開心地開起漂亮的小花,「吃吃吃,強強強!」
他黏人的厲害,是被美食俘獲的家養萌鬼,渾然看不出冥樓主人的孤僻冰冷。
裴懷鈞把他細緻地揣好,一點鬼霧都沒落下,柔柔地包裹在青衫里。
仙人天馬行空地尋思著:「也要去製作一個好看的鬼包了,嗯,縫上兩隻狸奴的耳朵吧,這樣可愛些。」
*
此前,霄雲城,幽冥司分部。
從古宅逃生的沈雲,正向巡視至此的幽冥司「司命」述職。
司命是銀灰長發青年模樣,紫衣官袍,腰佩「司命」大印,戴著半片遮蓋眼帘的銀面具,只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
他正在品茗,甚至還吹了幾口熱氣,悠然道:「說下去,那條前朝古街,現在的『樂憂坊』,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