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將這個問題擱置,看了看周圍,「現在的問題,就是該怎麼從鬼蜮出去,我已經找了好幾圈了。」
他先是鬱悶,又期待地看向聰明書生:「裴,你知道怎麼出去嗎?」
這座鬼蜮的「月亮」被衣絳雪吃掉了,相當於已知的一個出口被拆除。
「那也得四處走走。」
他們在這裡聊了太久,裴懷鈞失笑,把軟軟的鬼從洞房的床榻上拉起來,和他手牽著手。
走出洞房時,正值子時。
前廳大堂黑暗無光,布置著許多紅色的綢帶,絲絛。
牆壁和門庭凌亂地貼著「囍」字的剪紙,有些有利器划過的痕跡,紙張翻卷,可見這場冥婚的不詳與怨懟。
廳堂里影影幢幢,原是許多安靜佇立在此的鬼怪。
他們並沒有被驚動時,像一尊尊泥塑的擺設。
這些都是已經復甦的鬼。
只是主人未曾使役,才把他們潦草地扔在這裡。
幽微黑暗裡,裴懷鈞輕聲問道:「這些鬼,現在聽命於小衣?」
衣絳雪:「嗯。」
裴懷鈞:「怎樣使役?」
衣絳雪從鬼霧裡掏掏,取出一支黃銅色的嗩吶,揚了揚眉:「用這個。」
裴懷鈞看去,微微愣住:「……嗩吶?」
衣絳雪得意:「是時候展現我的音樂天賦了!」
他說罷,撩起紅袍袖擺,一腳踏上椅子,一手舉起嗩吶,開始預備提氣。
「嗶嗶嘟嘟嘟——」
高亢嘹亮的一聲嗩吶,混著衣絳雪凶煞寒冽的鬼氣,劃破長夜的寂靜。
大堂里熄滅的鬼燭,隨著這嗩吶聲,「噼里啪啦」地全部點亮,將這百鬼充斥的廳堂照徹。
這一剎那,無數雙鬼的眼睛睜開,鬼氣衝天。
堪稱群魔亂舞!
衣絳雪竟然把滿室的鬼給吹活了!
在漸次明亮的鬼燈之下,裴懷鈞看向廳堂正中央,神情微變。
喜宴廳堂里,那些紅衣賓客都是喜宴里的普通鬼仆,不值一提。
圍堵這最中央的一群復甦的鬼,生旦淨末丑皆有,像個唱戲的戲班子,卻不像是鬼新娘鬼蜮里的鬼。
而是,來自幽冥的鬼。
他們有著最接近人的外形,肢體完整,容貌各有秀麗俊俏之處,甚至幾乎沒怎麼腐敗。
身體腐爛程度越輕,越像活人,說明這隻鬼的恐怖程度越高。
這群戲班子鬼有些還用油彩畫著臉譜,穿著色彩斑斕的陳舊戲服,手中皆有樂器,唱念做打樣樣精通。
箏、琵琶、古琴、洞蕭、口琴、鼓……
裴懷鈞逐一打量,神情越來越沉。
東君知道這群鬼,他們是——
被一聲嘹亮的嗩吶吹醒,那青衣花旦女鬼抱著琵琶,用詭異空洞的聲調,喚出陌生的稱呼:「……衣樓主,您召喚我們?是要殺誰?」
「……要殺了他嗎?」
花旦以袖掩住如血的紅唇,吃吃地笑著,視線卻緩緩挪到青衫書生身上。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女鬼登時瞪圓了毫無神采的眼睛:「你、你是……」
裴懷鈞站在衣絳雪背後,負著手,含笑看來,卻猶如最深最驚悚的威脅。
好似在說:「要是說了不該說的,就安葬在這裡吧。」
青衣花旦頓時陷入沉寂。
衣絳雪對此一無所知。
他鼓起臉,衣袍翩躚,有些不開心:「都說了,叫你們叫我衣班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召喚出你們這些鬼,但看樣子,你們都懂音樂,這樣很好,可以當我的戲班子一員。」
「百鬼戲班,聽上去還不錯。」
小衣的肯定!
從來都是吟雅樂,聆清泉的東君,以手微微扶額,他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衣絳雪飄在最前面,紅衣飛揚,宛若噩夢降臨此世。
那雙纖細雪白的手,卻執著一支黃銅嗩吶,在吹奏。
「嗶嗶嘟嘟嘟——」
來自幽冥的嗩吶聲,為這百鬼戲班開幕,也牽引起不似人間的恐怖之音。
百鬼合奏!
戲班子眾鬼也紛紛舉起手中樂器,為嗩吶和聲。
卻永遠蓋不過這嗩吶聲。
毫無疑問,這不是給人聽的音樂。
那青衣花旦,也清了清嗓子,跟隨著百鬼的狂亂之音,唱起了清幽的鬼戲。
她的嗓音空靈,絕不是人聲。
聽唱詞,竟是《鎖麟囊》。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