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鈞倦懶極了,甚至覺得就這樣埋進棺材裡也不錯。
衣絳雪的身上從沒有來自幽冥的腐氣,只彌散著清冽的冰雪氣息,帶一點隱約的幽寒暗香。
像是茫茫雪裡盛開的紅花。
世間罕有的美人,即使是死,也定格在最風華絕代的一刻。
化成了鬼,也是最絕色的艷鬼。
而衣絳雪頂著這樣一張臉,眼眸卻是乾淨明澈的。
不染曾經的恩怨,滿滿地盛著他一個人。
他縱然有再多的懼怖,又怎能污染一無所知的他,肆意塗抹扭曲的顏色?
百轉千折,柔腸暗結,只化為仙人的一聲嘆息。
裴懷鈞捧著衣絳雪的臉,薄唇覆上他動人的眼睛,烙下溫柔一吻:「無妨,小衣保持這樣就好。」
書生的臉放大了,怎麼回事?
睫毛痒痒的。
衣絳雪茫然地眨眼,又眨,「裴懷鈞?」
「咦?」鬼緩緩化了。
厲鬼遲鈍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
被親了?
好奇怪,臉頰發熱,鬼體也奇奇怪怪。
好像又要長花了。
不多時,鬼藤花從紅衣厲鬼拖曳的兩袖長出來,纏著他纖細蒼白的身體,有種詭異艷麗的美感。
花一簇簇地開,朵朵嬌艷,芳香馥郁,竟把本就狹窄的凶棺堆滿了。
衣絳雪耳根紅紅的,鬼體暖暖的,感覺要融化,本該不存在於胸膛的心也怦怦跳著。
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胸腔,覺得心跳快得厲害,呆呆地問道:「鬼會長心嗎?」
他都是鬼了,已經死掉了。
這裡難道不是空的嗎?
想不明白。
裴懷鈞看他茫然的反應,滿懷憐愛,悶笑了一聲。
他握住厲鬼纖細的手,輕柔地覆在自己的心口,低聲笑道:「鬼沒有心,但是人有。」
衣絳雪半夜經常會摸摸書生起伏的胸膛,確定他的心還會跳動,沒有被自己養死。
他喜歡聽書生心跳的聲音,很穩定,有力,充滿安全感。
卻聽裴懷鈞笑道:「如果有一天,小衣發現自己長了心。說明你是人,永遠不會變成真正的鬼。」
「厲鬼又如何?」
「倘若你有一顆慈心,即使身處地獄,也會成佛。」
這樣的讖語,衣絳雪聽的似懂非懂。
但他知道,書生對他非常溫柔有耐心。
這世上,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思緒正飄散,靈活的鬼藤似乎胡亂領會了衣絳雪的意思,繞著棺材長了一圈圈,徑直把書生給綁上了。
裴懷鈞正把家鬼摟在懷裡哄著,還沒反應過來,「……小衣,這是?」
他舉起一雙被藤蔓打了蝴蝶結的手腕,欲言又止。
「那、花為什麼亂長,明明剛才可乖了——」
鬼發呆,鬼不明白。
衣絳雪控訴道:「我明明有很好地消化鬼氣。」
「小衣,是想綁著我,不讓我走嗎?」裴懷鈞看向衣絳雪,似乎在含著笑打趣。
氣氛逐漸不對勁。
「沒有綁!」衣絳雪冤枉極了,他也不明白鬼藤為什麼會暴動。
他手足無措,伸出爪子,開始努力扒拉藤蔓。
越扒拉越長,衣絳雪鬼氣凝成的紅衣,都快變成長著花的藤蔓了。
「奇怪,好多藤蔓——」衣絳雪迷糊了,他整個鬼都要變成花啦!
裴懷鈞故作驚訝,卻瞧他,「沒想到小衣喜歡這樣的。」
衣絳雪強調:「不許胡說,我是正經的鬼!」
話音剛落,花藤上接二連三地冒出花來,他盛開如春花燦爛。
纏著裴懷鈞手腕的花藤,也成功變成一圈漂亮的花環。
衣絳雪又撲上去,努力按那些亂開的花,「不許開!」
剛按下一朵,又「噌噌」長出一叢。
搖曳生姿,囂張至極。
衣絳雪向來無甚表情的臉上,也浮現出害羞的紅暈來。
他努力辯解:「我沒有,我不是!不是我開的花。」
「……是、是鬼氣失控了。」
完了,百口莫辯。
丟鬼啦!
青衫書生愜意地躺在棺材裡,身形清癯如竹枝。
他明明有一張清逸脫俗的臉,此時卻彎起眼眸,倚在緋紅花叢里清淺微笑。
好似蘊著一段說不清的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