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沐的聽力很好,由建木枝葉組構而成的房間裡充斥著他的耳目,萬道細小的話音累加,令這道情緒平淡的話音變得震耳欲聾。
他連忙追上丹楓的步伐,得意地追問:「那你剛才開門做什麼?總不會是幫我拿外送的點心吧?」
丹楓瞥了眼角落裡把細小根須埋進水缸大口灌水的葉片快遞員,注意到他的視線,葉子立刻抬起一根小小的軟枝,以作回應。
他冷冷一哂,避而不談,隨口敷衍,「想開就開了。」
他的性子本就冷冽自持,絕不可能拋棄體面,質問郁沐為何在那種情況下猝然停手……
濃重的自我唾棄和捲土重來的欲/望在寂靜中化作烈火,炙烤著他五味雜陳的心,他避開郁沐探究的目光,像是一種條件反射的自我保護,臉色更差了。
郁沐瞧著丹楓,將對方明晃晃的自嘲和不甘當作對他的牴觸,沒有再問。
來日方長,既然仙舟已經把丹楓送給他了,他就有機會撬開這條龍堅硬的嘴。
他美滋滋地坐下,枝條變幻成大小正好的方桌,他乾脆利索地將菜品擺齊,由於根須們快馬加鞭地運來,菜品還保持著新鮮出爐的香氣,濃郁的清香撲鼻,令人食慾大開。
郁沐招呼丹楓來吃,對方搖了搖頭,在角落坐下,眸色沉沉,一語不發。
「不吃嗎,會餓肚子的。」郁沐用筷子戳開蟹黃燒肉包,蜜糖般的汁水濃稠,可口得誘人。
「你覺得,我們現在的關係適合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嗎?」丹楓問。
郁沐眨眨眼,吮吸筷子尖上的湯汁,不經意地瞥過丹楓,突然想到他見過、但很少出現在他語庫里的仙舟詞。
秀色可餐。
丹楓這桀驁冷酷的表情,還有頭頂像小葉尖茶味糖塊的龍角……
他越看越餓,隱晦地舔過唇角,目光忽地下斂,語氣幽幽:「你說的對,所以,我勸你最好還是來吃一點,不然,我可以親自餵你。」
他說著,身旁傳來應和般的窸窸窣窣聲,葉片們也在摩拳擦掌。
丹楓:「……」
「而且,你把我們之間的關係想的太複雜了,我們只是簡單的同居……住。」郁沐指了指頭頂和地板,試圖用歪理邪說給丹楓洗/腦:「你吃我的,住我的,睡我的,用我的,不能不聽我的。」
丹楓對郁沐歪曲事實的能力深感震撼:「造成這一切的元兇究竟是誰呢?」
「當然是仙舟了。」郁沐敲了敲碗沿,示意丹楓趕緊從善如流地過來吃飯:「如果不是仙舟從中作梗,我現在就該在家裡休息,而不是在這裡……」他話鋒一轉,露出一排小白牙,「當然,現在我也很滿意。」
丹楓沉默片刻,在郁沐再度催促下,起身前往餐桌。
事實上,因為心緒不寧、猶豫徘徊,他根本沒有胃口進食,郁沐也沒勉強。
吃過飯後,郁沐將垃圾打包送到門口,已經吸飽水的葉子們力能扛鼎,勾著保溫袋飛速消失在視野中。
「記得做好垃圾分類哦。」
郁沐朝漆黑一片的海上揮手,某個看不見的位置,傳來一點葉子的回聲。
關門,回到溫暖樹屋,丹楓正坐在窗邊,展露他完美又憂鬱的側臉,郁沐借著陰影,在丹楓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摸出自己的紅皮教程書。
經此一役,他覺得這書或許還有點用,但顯然,丹楓對他依舊戒備,他需要一個更好的方法拉近距離。
他琢磨著,悄悄翻開書,挑選頁碼,在『給予對方自由空間』、『積極體現關心』、『趁對方放鬆戒備時拉近關係』之間流連。
前一個聽上去靠譜但略顯冷漠,中間的很好卻稍有難度,最後的……
郁沐咬著指甲,思索丹楓什麼時候能放鬆戒備,片刻後,他靈機一動,小心翼翼地合上書,放回床下,確認丹楓沒發現後,佯裝從容地從對方身旁踱過,見丹楓沒理他,便又踱回去。
就這樣,他踱了一圈又一圈……像一頭困在羊圈裡找不到出路的金毛小羊。
丹楓無奈地捂住額頭:「你怎麼了。」
「我們去床上吧。」郁沐興致勃勃道。
丹楓:「……」
他瞳孔一縮,驚異和慍鬧一閃而逝,很快,他察覺到郁沐十分坦蕩、沒有絲毫旖旎和黠意,便恢復了與生俱來的冷冽和鎮靜。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一絲失望,但這情緒並不強烈,被選擇性地忽略。
「幹什麼。」他瞥了郁沐一眼。
「去睡覺啊,你坐在這裡,我睡不著。」郁沐視線可疑地一飄,「那個……你也知道,我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什麼。」
「……」
丹楓真想給幾秒前追問的自己一個嘴巴子——他寧可不知道,這樣,就算被突然襲擊,他也能找好理由為自己的行為背書,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心知肚明地走上去……
仿佛他也在對此感到期待一樣。
「真難堪啊,丹楓。」
他在心裡自嘲著,無法排遣的苦悶最終化為他的行動。
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床邊,躺下,雙手合在胸前,像一尊古板但漂亮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