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郁沐還能憑藉自身的軀殼為刃隔絕氣息,但很快,豐饒的恩賜修復刃的身體,前代劍首的劍光便如影隨形。
雖然對雲上五驍之間的舊怨心知肚明,親身體驗又和緘默旁觀有天壤之別。
郁沐跳上亭沿,腳尖輕點,如飛鴻落雪,降至山崖,反覆幾次,才勉強感覺不到跟蹤的痕跡。
簡直是晚上會做噩夢的程度。
追隨「巡獵」的命途行者多半和嵐有那麼點相似之處,雖說,這程度比起「藥師」忍受的不過九牛一毛。
郁沐苦中作樂地想。
繞著綏園轉了一大圈,耽擱了不少時間,他躲在假山後,待新一茬的判官從青丘台離去,才帶著刃偷偷摸摸向外移動。
平安穿過渡口,回到長樂天的最北側,郁沐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長樂天的氣氛依舊安寧平靜。
洞天中飄著食物和茶茗的香氣,充盈著濃郁的煙火氣,鼓樂奏鳴,遠遠眺望,行人如織。
郁沐有種一腳踏回人世的愜意和暢快。
今夜有太多疑問,一個個謎題堆積在腦中,令人不願深究。
近來的時光過分平靜,沒有無休止的慘烈戰事,以至於郁沐忘記此時距離飲月之亂過去還沒有過去一年。
一年,在仙舟人漫長無涯的千餘載壽命中渺小得不值一提,時間短暫,曾經叱吒風雲的豪傑們在彼此反目後,尚未能走出愛恨的渦旋。只有戰火的瘡痍,真真切切地烙印在這座鋼鐵巨艦上,慘痛地銘刻在死難者的唁文中。
刃眉頭緊鎖,大概做了個並不算美妙的夢,他身上的傷口已然癒合,胸膛的心跳逐漸有力。
事到如今,美夢難尋。
郁沐故技重施,拎著刃返回家中。
院落中靜悄悄,庭中樹抖動灰暗的枝葉,以作歡迎,唯有盤虬的根系散發瑩亮光芒,黯淡微弱,仿佛氣力用盡。
郁沐背著刃走到樹旁,放下,用袖子沾了點活水,給對方擦擦鞋尖的泥土,銷毀罪證。
刃不安地動了動眼皮,似是感受到了什麼,本能地排斥抗拒,被賜福的軀體卻亮起淡淡的金色。
道道絲線般的光在皮膚下遊走,縫合,修補。
忽然,郁沐輕咦了一聲,他抱臂仰頭,自下而上,反覆打量這棵自根系延伸出的枝脈。
不對勁。
有什麼東西在小心翼翼地汲取建木的力量,只是平和又弱小,沒能第一時間引起他的注意。
他撫觸古銅色的樹皮,閉目,異動源頭是一枚被金葉包裹,表面起伏頻率形同呼吸節奏的持明卵。
「是先前的變故激活了卵內靈魂的感知,使它開始重塑自我?」
郁沐撫摸著樹木的枝葉,眼底金光涌動,與樹下共享視野。
他觀察著卵上每一絲金葉的紋路,低聲自言自語。
「也對,「不朽」的一部分力量大致遵循豐饒的邏輯,未經操控的令使血肉會強行抹除化龍妙法自帶的龍性,使生靈具有更接近豐饒的特質……」
「丹楓失敗的原因,和預想中差不多。」
「可惜,我雖然有改良化龍妙法的能力,但為創造生靈轉而尋求藥師的庇護,仙舟人大概難以認同。」
郁沐突然呀了一聲,困惑地蹙眉。
他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位病人大部分的遺物已經隨祭奠的星槎駛入星海,天舶司的犧牲者名錄上也確實記錄著她的名字。
那麼,她該怎麼上戶口呢?
改名換姓,重新做人?
又或者直接將麻煩打包送給阿基維利家的列車,敢載著「歡愉」開赴星間旅行的「開拓」,大抵不怕接收燙手山芋。
當然,死而復生,這事兒無論在什麼命途影響的星球中都是相當驚悚的。
郁沐仔細瞧著持明卵的紋路,不放過一絲細節。
孕育並滋養一個半成品生命的難度很高,尤其是自已被斬殺過的孽龍中提取出的靈魂,很快,持明卵恢復沉寂,先前的活躍不過曇花一現。
好在,治療的思路是有效的。
郁沐滿意地點頭,靜待片刻,彎腰,拍了拍刃的臉,嘟噥道:
「起床了嗎?」
刃並未睜眼,頭顱一歪,長發散至鬢邊,睡相前所未有的安寧。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讓人操心。」
郁沐小聲發牢騷,無奈半跪,將支離劍在淺水中涮了涮,洗掉塵土,劍身猙獰的裂光重新變得奪目。
他抓起刃的手腕,翻看,指腹輕壓脈搏,移動到筋絡上,皮膚下遊走的金線順著他的指示向刃的手骨蔓延,冰冷的掌心微微發熱。
工匠的手可不是用來執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