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對藉口都名正言順、有理可循,可人總喜歡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敢先開口,怕覆水難收。
雖然, 這絕不是讓他忍飢挨餓的理由。
郁沐重新拾起筷子,長箸在鋁盒上輕輕一磕,像是打破冰面的一記深鑿, 洶湧的情緒在朦朧的晨曦中溢出。
景元的披風曳地, 額前白髮一晃, 狹長金眸被遮擋,他抬起手,肩甲發出金屬鐵寒的錚鳴。
剎那, 右側撲面而來的凜冽霜意吞沒了房間內的餘溫,綿密的劍意震得郁沐頭皮發麻。
不好。
要打出去打,別連累他!
郁沐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鏡流握在劍柄上的手,徹骨的冷寂不可控地傳入血肉。
鏡流的紅瞳一顫,對危機的本能使她下意識拔劍,豈料對方鐵了心阻她。
劍柄被強硬退回,床沿斂住劍芒,郁沐在鏡流繃起青筋的手背上輕拍,以作安撫。
「郁卿,不介紹給我認識嗎?」
景元從桌上取了一隻空碗,神色鎮定,泰然自若,絲毫沒覺出房間內雲山霧罩般的劍氣,他笑意淡泊,帶著輕快的興味:
「這位,小姐,看著有些面熟。」
小姐?
鏡流眉梢輕挑,赤眸狹長,面容冷肅,手指有節奏地在劍柄上叩著,弧度仿若殺機隱沒的輕舞。
「不熟,生得很。」郁沐連忙給景元遞台階,壓住掌下頻頻湧起的力道,心中腹誹。
什么小姐,仗著沒人戳穿就明目張胆給自己加輩,景元這人……
「是嗎,仔細一瞧,又覺陌生,許是有幾分我師父的神韻罷了。」景元語氣悠悠,話鋒一轉,目光卻依舊流連在鏡流臉上。
鏡流不為所動。
「既然是郁卿的朋友,是否介意我添副碗筷,拼個桌?」景元笑意吟吟地問。
鏡流:「……」
「介意!」
郁沐短促的拒絕在沉默中響起。
鏡流眼帘斜垂,疏離的目光淺淺落在郁沐臉上,她的劍柄至今被郁沐壓著。
「郁卿有困難?」景元無視床角時而閃爍的寒芒,轉頭看向病床上正襟危坐、如臨大敵的傢伙。
因為右手要發力,郁沐的坐姿更向鏡流一側傾斜,半邊肩膀塌下,松垮的病號服襯得他病氣更甚,郁色難明。
「我這裡桌子太小,我吃不安穩,你們坐著也不舒服,不如另尋他處?」
病房屬實不大,景元肩寬腿長,坐在圓凳上要適當曲腿,膝蓋抵著床沿,披風在腳邊堆疊,頗為拘謹。如一頭體格龐大的白獅蹲在小石台上,尾巴繞過一圈,仍有半邊毛髮鋪在地上。
景元一笑,坦蕩道:「前幾日都是這麼坐的,不算難受,只是不知你的朋友願不願意將就。」
郁沐:「她肯定……」不願。
鏡流:「無妨。」
郁沐:?
他眼睛倏一下睜大,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嘴唇翕動,快速敲了敲鏡流的手背,賣力傳遞自己的疑惑和驚詫。
鏡流鬆開長劍,將郁沐的鉗制卸掉,斂去氣息,端正坐直,如一道料峭的懸鋒。
「不過一副碗筷。」她音色冷淡,「去取吧。」
聞言,景元眉宇一松,沒有選擇按護士鈴,親自離開病房去尋筷子。
目送景元離去,郁沐不滿地抱臂環胸,睨著面無表情的鏡流:「我得提醒你,你的通緝令還在神策府門外的告示牌上高掛,他現在是神策將軍。」
鏡流瞟著桌上半碗濃白的粥影,依稀在其中捕捉到自己的輪廓,不答反問:「景元為何會出現在這。」
當然是來監視我的,郁沐想:「……探病?」
「探病,果真如此嗎?」鏡流摩挲著碗沿,望著滿桌熟悉的菜式,似在思考,語速緩慢。
郁沐往床頭一仰,淡淡道:「別猜了,人家都是將軍了,揮斥天戈,算無遺策,還以為是被你糾正揮劍姿勢的小徒弟呢?他甚至不敢叫你一聲師父,還什么小姐……」
「自墮入魔陰起,我便不再是他的師父。」
鏡流突然道,話音實在冷酷,聽得郁沐一怔,緊接著,鏡流又審視他:
「你對我們很了解,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郁沐舒服地把被子往上拉拉,輕飄飄地解釋:「我是聽著雲上五驍的故事長大的。」
雲上五驍,仙舟無人不曉的五位卓絕英雄,意氣風發,揮斥方遒,是羅浮仙舟黃金時代的具象與縮影。
鏡流端詳郁沐的外表,對方身上揉著一股憊懶的勁,柔軟金髮不規矩地遮著眉毛,顯得溫和卻疏離,抬起眼看人時,漠然隨性的感覺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