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的彈聲越來越近,隔著一扇蒼白的病房門,郁沐能想像彈珠彈起又落下的弧度,那聲音像是有某種粘性,漸漸的,它不再滿足於響在門對側。
有那麼一瞬間,郁沐甚至覺得那東西已經轉移到了他的背後,正在灑滿月光的地板上跳動。
他握緊門把手,金屬冰冷,涼意滲進指腹,使他的動作有片刻遲滯。
郁沐猛地用力,擰開門。
如同幻覺一般,急促的彈跳聲戛然而止,門外空無一物。
郁沐挪動步子,面無表情地探身,看向病房外。
整條走廊浸在濃稠的漆黑中,唯有牆角鋪砌的淺綠色防撞燈條幽亮,筆直地向外延伸。
由於未開燈,窗口的月光也被局限在室內,走廊內的黑暗肆無忌憚地侵入到病房中,一股冷氣攀上他的手臂,帶來詭異的黏膩觸感。
就像被某個纖細、潮濕的東西舔了一口。
郁沐後退一步,緩緩關上了門,門扇嚴絲合縫地卡死。
他落鎖的同時,身後居然響起了瘮人的噠噠聲。
這次,彈珠跳動的頻率極其激烈,仿佛催命符,在死寂的病房中迴蕩。
噠,噠,噠。
郁沐脊背僵直,手指慢慢從冰冷的把手上挪開,轉過身去。
他剛一抬眼,一張獰笑著的藍色火焰直衝面門,融進了郁沐額頭。
它沒有形體,如同一縷煙霧,無法捕捉,進入體表時卻有明顯的阻滯感。
郁沐踉蹌了一下,躬身靠在門上,長睫垂斂,遮住眼底的碎光。
——
兆青覺得自己簡直是撞了大運。
意外從玄清爐中逃脫,把那個傻不拉幾的同族耍得團團轉,靠分裂自身削弱氣息躲過了仙舟的追查,一路逃到這裡,被一股美味的情緒吸引,誤打誤撞找到了這麼一個香甜可口的宿主。
瞧,這具軀體如此堅韌,靈魂卻毫無防備,情緒雖然寡淡了點,但勝在清甜,還有種獨特的草木味。
只要消化了這個宿主,他很快就能恢復到原先的狀態,接下來只要悄悄召回分散在外各自覓食的分身碎片,它就可以在羅浮徹底站穩腳跟了。
不,別說立足,只要吃得飽一點,就連神策將軍它敢揍!
兆青彎起青色眼珠,笑著擦乾嘴角的口水。
它哼著詭異的調子,開始在宿主身體內漫遊。
此處內心皆是壁障,黑暗無光,闃然無聲,不同於它進入過的任何一方心靈,四處都生長著深褐色的高牆。
高牆盤曲錯節,岔路繁多,無論走哪條路、穿再多巷,都有一種沿途向上的錯覺。
奇怪,這人是把自己圈在地洞裡嗎?
兆青哼笑一聲,心說真是個狹隘陰暗的人。
他看得清對方的靈魂之火,青黃色一小團,似是被囚住,正沉悶、壓抑地燃燒著。
兆青笑嘻嘻地飛過去,從身體裡伸出兩根麵條般的小手,迫不及待地搓動著,抱起靈魂之火,一口吞了下去。
口感冰涼,起初似吞了一捧新雪,淡淡的清香如同薄荷,冰得兆青一激靈。
真帶勁!
它舒展著自身的火苗,品了幾秒,忽然感到一陣窒息感從身體的每一個末梢傳來。
道道看不見的枝葉捆住了它形同流雲的藍火,意識中,一幕幕恐怖的畫面如雪飛來。
迅捷熾熱的光矢、遮天蔽日的孽物、響遏行雲的戰歌、風嘯雨涌的海潮、勁拔高聳的巨木……
以及一雙瞳如黑線、非人非妖的冷酷金眸。
金眸中蘊藏著前所未有的邪異、貪婪和覬覦,迫切地顯露凶光,想把它撕成碎片。
極端的恐懼襲上心頭,兆青腦子嗡一下炸開,尖叫著四散奔逃。
它橫衝直撞,終於,撞開了一條生路。
它啵一聲,竄出對方的身體,忽然被一根虛幻的枝條捆住了。
緊接著,它被提了起來,拎到一雙冷目前。
「你很香。」
淡漠的宿主湊近,輕嗅指尖瑟瑟發抖的歲陽,低聲道。
每個字都聽得兆青毛骨悚然。
宿主散漫地晃了晃手指,舌尖像貓一樣,緩緩舔了下唇縫。
「希望你能比倏忽更好吃。」
吃?!
兆青:……
簡直倒反天罡!
「啊啊~嗷嗷啊↗啊↘啊——!」
兆青發出慘叫,音浪彎曲,尾音震顫,一剎分裂成千絲萬縷的火苗,從郁沐身旁嗖——地逃走了。
它慌不擇路,向樓下狂奔。
郁沐轉身追上,地面生枝,作為踏板,將他向外發射,掠出一道青黃色的弧光,他極速靠近,伸手一撈,手指從兆青的火焰中穿了過去。
兆青緊急轉彎,朝樓梯下方竄去。
郁沐在牆壁上屈膝緩衝,輕捻指尖,心道有趣。
自化身起,除了那位膽小的絕滅大君,他還是第一次和本地歲陽打交道。
看來尋常的身體抓不住歲陽。
郁沐跳下台階,正要驅使枝條,忽地嗅到一股淺淡的雲吟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