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簡短的兩個字,不夾雜任何情緒,只是闡述事實,冷酷到無以復加。
他放開了刃的手,跪坐在原地,緘默地垂下視線。
不知怎的,自從對方來到他身邊,世界的一切都沉寂了。
刃能清晰地聞到味道,感知身體癒合的每一絲細節,而劍刃反覆刺穿身體的聲音消失殆盡,支離落在遠處,那猩紅的、含著霜意的眼睛也不再投望過來,一切都無比平靜。
可隱隱的,刃感知到,這死寂不對勁。
仿佛此處有龐然大物潛藏陰影,鎮壓了一切不懷好意的覬覦和試探。
可逐漸,凝聚在他身上的視線變得沉重、壓迫,令人窒息。
他試圖抬起手,卻無能為力。
漫長的、仿佛永遠到不了盡頭的寂靜後,那人突然開口。
「想得救嗎?」
得救。
怎麼才算得救呢?
刃不明白對方問話的含義,也不覺得對方此刻言語中的情緒值得信賴,最淺顯的,他甚至無法得知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
他未作出回應,對方卻像是理解了。
「我知道了。」
那人說著,站了起來。
那一刻,刃知道,自己的眼睛能夠睜開了。
被剝奪的控制權回歸己身,□□循著牽引,比意識更快行動。
他睜開眼,伸手,緊緊抓住了離去那人的腳踝。
入手的觸感不似人類的皮膚,有些粗糙,如同某種植物的葉片,未能被布料阻隔。
向上看的瞬間,他對上了那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璀璨的、與人類迥異的金眸。
金眸的無機質感過於強烈,被全然的審視和淡漠充滿,它們垂下時,仿若俯瞰著一隻螻蟻。
那不是人——這是刃的第一反應。
他從未見過人會有那樣一雙眼睛。
那時,恐懼、絕望、憤怒,一切情緒化為烏有,或許是鬼迷心竅,他被那雙金眸吸引,緊緊地攥住了對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那雙金眸向下瞥了一眼,復而緩緩抬起。
刃聽見了自己的骨骼再度開裂的聲音,無形中,有什麼可怖的東西撕扯著他的軀體。
他或許又要死了,他想。
但下一秒,聲音從上往下,輕飄飄如羽毛,落在他手上。
「你弄疼我了。」
那東西不帶感情地點評。
刃的眼珠微微顫動,被話語的內容震懾,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自己放開手。
他依舊攥著對方的腳踝。
忽然,那東西的嗓音裡帶了點音調,滿意道:
「但,很好。」
刃看見對方再度跪下,這次,他的視線變得寬闊了一點。
他看清了對方頭上攀附的枝葉,新生的莖幹彎曲纏繞,幼嫩的銀杏葉歡欣搖曳。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能口吐人言、有著人類容貌的豐饒孽物。
刃本該厭惡、憤怒、嫉恨如仇,可現在,他卻連一丁點牴觸都無法感知到。
孽物伸手,覆上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目力所及的一切,聲音緩緩。
「我會救你,只是現在,先忘記吧。」
這話仿佛有某種魔力,盤旋在刃不算清醒的腦海里,思緒如同洶湧的水波被撫平,對方的手掌沒有溫度,不似活物。
刃閉上了眼睛,視野一片黑暗。
——
「站在我家門口乾嘛,嫌雲騎來的不夠快?」
耳畔的聲音突然將刃從如煙的記憶中抽離出來,話語和景象如同水中漣漪,轉眼消失不見。
刃恍然抬頭,發現身邊的院落大門開了一道縫隙,郁沐正扒著門探身,不滿地盯著他。
「抱歉,我……」刃想為自己解釋,卻想不起自己為何站在這裡。
剛才,他在做什麼來著?
「算了。」郁沐瞥了他一眼,從門後搗鼓幾秒,伸手,手上多了兩袋垃圾。
「喏。」
刃看了看郁沐,又看了看兩袋鼓鼓囊囊的垃圾。
「正好,幫忙扔了,記得分類,廚餘那一欄。」郁沐往前一遞,待刃接過,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