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輝神神叨叨地念著什麼,見郁沐要出門,便怪裡怪氣地道:「又去給將軍看診?」
郁沐點頭,當作回應,擦肩而過後,對方輕聲嘖了一下。
「真是走運,區區一個醫士,也不知道將軍看上你什麼了……」
放在往常,郁沐不會理會耳邊瑣碎無謂的嗡鳴,但這個問題顯然應了他的好奇心。
他也想知道,那位算無遺策的神策將軍,為什麼非要他一個新晉醫士擔任常時丹醫。
他甚至想,如果有人能接替他的工作就好了,這樣,他就不用去神策府那個龍潭虎穴了。
所以,郁沐停住腳步,開口道:「竹輝,你替我當將軍的丹醫,如何?」
沒想到會被聽到,更沒料到會被叫住,竹輝面上一僵,難堪地抬頭,觸到郁沐瞥來的目光。
郁沐的容貌並不驚艷,算是清秀,眉眼的弧度柔軟,注視著誰時,本該是溫和平靜的,但他視線過於凝實,即便是輕瞥,也令人無端生出緊張感來,甚至有幾分冷淡的睥睨。
一股沒由來的壓迫感如水般蔓延開來,如同波月古海刺骨的浪波,重壓細密,無孔不入。
半晌沒聽到竹輝的回應,郁沐轉正身體,倚靠在門口的矮柜上,伸出捏著藥方箋的手,直視竹輝。
薄薄白紙印著些許摺痕,微垂在空中。
竹輝的呼吸變得急促,不經意退後了一步。
「不可以嗎?」郁沐輕聲問著,字字清晰。
「做將軍的丹醫不辛苦,相信就算是你也能勝任,如果你想接替我的工作,我可以向將軍遞交辭呈,將軍或許會答應。順便,這是那位求醫的雲騎需要的藥方,勞煩替我帶給……」
「開什麼玩笑!」
竹輝的嗓音顫抖,手指緊扣桌角,那裡有一塊不知被什麼東西啃過的缺口,木質倒刺嵌進掌心,他卻渾然不覺。
「你是在嘲諷我吧?!」
嘲諷?
郁沐搖頭,言辭嚴肅。
「為什麼會這麼想?我沒有在嘲諷你,我很認真,恕我無法透露更多,但以你的醫術一定可以。」說到這裡,郁沐想到什麼,補充了一句:「就是別犯像上次一樣,忘記加水葵子磨粉導致藥方失效毒性加劇的錯誤就好。」
說完這話,竹輝面色脹紅,呼吸更為急促。
怎麼突然更生氣了?
郁沐打量著竹輝的怒容,不明所以地思索。
仙舟人好難懂。
「你這個得意忘形的傢伙……」
竹輝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地擼起袖子,宛如一頭隨時會暴起的豐饒猿獸。
眼見事態不妙,郁沐後退一步,好在,來接他的雲騎出現在了門口。
「郁沐丹士,將軍有請。」
一身雲紋銀鎧的士卒上前一步,擋住大門,話雖這麼說,手中陣刀卻對著怒容滿面的竹輝。
利刃在前,竹輝眼中流出少許畏懼,瞪了郁沐一眼,便轉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直至出了岐黃署的大門,郁沐都沒明白竹輝憤怒的原因,路過市集,三兩休息中的丹鼎司醫士聚在樹下閒聊,遠遠看見郁沐身邊的雲騎,便背過身去,竊竊私語。
「又是他,這個月第幾次了,就連醫士長都沒能給將軍做常醫,他憑什麼?」
「聽說他是方壺仙舟來的人,後台比咱們硬,想也知道,神策府那種地方沒點關係能進?」
「管那麼多幹什麼,上次要你配的藥方琢磨出來沒?那可是……的大計劃,耽誤不得……」
「就差一味了,只要拿到……骨粉,就能……飛升……」
「悠著點,兄弟姐妹們可不允許同胞相殘……」
郁沐瞥了眼身邊步履不停的雲騎,意識到對方對遠處的對話一無所知後,將手中摺疊的藥方箋遞給他。
「這是?」雲騎略微停步。
「重症失魂殘方的補全版。」郁沐神色不變,眸光淺淡:
「別信那些偏門秘方,小孩子吃了影響發育,這藥方要連吃半月,才能徹底根治,否則以後可就當不成雲騎軍了。」
他字字平淡,如水滴濺潭時的迴響。
身邊同行的銀鎧發出晃動的聲音,陣刀的光澤被樹影覆蓋,不再冰冷雪亮,那一刻,雲騎厚重如山的脊背,似乎有了一瞬彎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