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大片草木似一方浩大而翻湧的青翠之海,那渺小而樸素的身影仿佛是一葉小舟,堅毅而穩定地行駛其間。
夾雜著情潮的悸動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間。
四周寂靜平和,只有緩緩流淌的風聲。
弄琴正在低頭拾掇用具和剪切下來的枝條,忽聞一陣腳步聲,回首一望,不禁目光一亮。
真是好生俊朗的一位公子,穿著一件綠鍛寶相花暗紋窄袖圓領袍,腰間扎著一條秋香綠花草刺繡勒帛,右側系一隻蜜合色茄袋,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眉如墨畫,面容如玉,姿態挺秀,恍若神君下凡。
這樣一位公子出現在此處,弄琴自然認為他是迷了路,於是說:「公子往右出月洞門,直行再左轉,就能回到暖香廳。」
她的面紗被繡月扯掉後就沒再戴上,一張削瘦、勉強算清麗且左側還掛著猙獰傷痕的臉,就這樣敞亮平和地對著他。
謝庭鈺沒由來的緊張一瞬。
他挪開目光,並未馬上應答,而是先將手中的白玉蝴蝶步搖遞過去。
「這是昨夜姑娘落下的步搖。」
她倏地一怔。
風拂枝葉嗦嗦響。
昨夜她都沒仔細看那人的長相,就匆匆跑開了。為避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她小心地接過那支步搖,垂眸說了聲「謝謝」。
這支步搖是繡月的,她是醉花樓的紅牌,什麼珠寶首飾沒有,弄琴昨夜告訴她說丟了一隻步搖,她也不甚在意。
既如此,弄琴想,那它就是我的了。
「只是謝謝?」他上前一步,「昨夜我出手幫你,又替你收好步搖——我是一個香料商人,不是什麼大發善心之人,一句謝謝,怕是不夠。」
「奴婢只是一個不足為道的下人,是半點錢財也沒有。不過對醉花樓熟悉,公子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吩咐。」
「巧得很,正有一個。」
「請說。」
「聽聞弦香姑娘喜愛珍珠,」他從茄袋裡取出一隻掌心大小的紅錦盒,在她面前打開,「這顆西海粉珍珠色澤圓潤,淡淡粉紅光芒溫柔浪漫,還請你送到她的手上。」
弦香是醉花樓的頭牌,她在醉花樓里想見誰就見誰,不想見的,就算對方一擲千金,她也看不上。
都知道弦香愛珍珠,送到醉花樓里的珍珠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好的珍珠她的見過。
弄琴是真心想還人情,便說:「只是珍珠還不夠。弦香姑娘近來愛極馮文才的詩,尤愛他寫花月那幾篇。公子可以照著馮文才的詩作首詩來,最好能將『弦香』二字寫進去。」
「如此……」他有模有樣地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來,低頭將那枚珍珠收好,「要到明日才能將詩作好。明日申正一刻,還是在此處,我將東西一併交於姑娘可否?」
「好。公子還有其他事嗎?」
他搖搖頭。
弄琴再跟他說了一遍暖香廳的位置,就抬腳離開了。
謝庭鈺走在遊廊里,去的卻是醉花樓的後門。
那詩他其實已經作好,「弦香」二字也嵌了進去。
只是,有了這一番託辭,他才有與她第二次見面的理由。
第2章
三年前,謝庭鈺高中狀元。
他不留在玉京任職,反而請旨前去涼州平定番族之亂。
此行兇險,皇上十分欣賞他的膽魄,封他為威鎮將軍,並鄭重承諾待他平安回京時必有重賞。
三年平亂結束,謝庭鈺與一眾同僚、將士返京述職,途徑錦州官驛時,縣令劉大人前來借兵請查清淨門餘孽。
清淨門是前朝的一個邪教勢力,當時被強力鎮壓,主要人物已經斬首示眾,沒想到逃散的餘孽如今又藉機掀起波瀾。
只是返京一事也不能耽擱,商議之下,平陽侯世子柳世宗、威烈將軍陳潤文、南安郡王之孫姜子良帶著大部隊先行返京,留謝庭鈺與五百將士在錦州協助劉大人剿滅清淨門餘孽。
他帶著一支十二人的精銳小隊喬裝打扮成售賣香料的商隊,租住在河陽鎮的仁清巷,其餘人等則紮營留守在郊外,聽候下一步指示。
他與劉大人齊心協力,很快就查到了醉花樓。
謝庭鈺看著手中的玉露膏略微皺眉,隨後在心裡為自己開解:這一切都是為了要事而有必要進行的人情往來,並非文人筆下的男女之情。
申正一刻。
「還請姑娘看看這花箋上的詩,是否合襯弦香姑娘的心意?」
謝庭鈺將花箋遞給弄琴,暗暗打量了一番她今日的裝束,粉衫綠裙雙垂髻,與醉花樓其餘婢女妝扮無異,臉上的傷口還泛著猩紅色。
弄琴並未留心他今日穿著,伸手接過花箋卻不看,只笑說:「我沒讀過書,不識幾個字。不過,公子一瞧便與那些個俗人不同,作的詩必定十分好。」
「姑娘抬舉了。對了,」他從茄袋裡取出一隻白瓷罐,「這玉露膏是皇室貴族的愛用之物,癒合傷疤有奇效,待傷口結痂後每日塗抹,七至十日後,肌膚便可恢復如新。」
「想以此藥同姑娘換一份醉花樓的香料採買單子,若我能與醉花樓簽下採買協議,還將報答姑娘五十兩白銀。」
他將白瓷罐遞到弄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