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則的話頭又突然止了。
他也心想,對啊,自己為什麼沒問過呢。
許靜則低下頭,用掌心揉搓自己的臉。掌心是熱的,臉是涼的。
他感覺自己和秦惟寧之間,這麼多年後弄成了一本爛帳。哪怕是從提籃橋里撈出個資深會計,也算不清楚,弄不明白。其實滿打滿算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也沒有多長,一回頭望,每件事都是「你對不起我」和「我對不起你」摻在一塊,夜深人靜的時候誰都有話說,真要到說的時候,又都想沉默。
他算是明白為什麼他的一個律師朋友說最難打的就是離婚官司。律師朋友和許靜則講過,一個大哥在庭上把近幾年的外賣平台流水帳單都導出來列印成冊,要求前妻付一半,鬧得不可開交;下了庭深夜裡大哥又給律師打電話,要把在北京那套房給前妻,說「感覺她之後一個人在這打拼也不容易」。
當時許靜則都是當笑話聽的,還笑問律師朋友,那大哥怎麼不按吃的勺數算外賣錢。可是轉念想,如果連對方一頓吃了幾勺都記得清楚,最後怎麼又走到離婚了。
單拎出來站在一方那看,都覺得對方薄情寡義,可能壞就壞在要算的是感情而不是錢,小許總許靜則算錢就算得精明,對誰也都能忍讓,最愛說「算了我不在乎啦」,頗有大局觀。他對秦惟寧也這麼說,然而每一次轉過身去,好像也都沒咽下那口氣。
他迎著光追了太久,影子就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或短或長的,他也不曾在乎,也許是知道影子肯定是在,不必回頭看的。
等到天全黑了,他才發現影子沒了。他也沒著急,反正第二天太陽升起來,影子也就又回來了,而他還有好多重要的事要做。
他沒想過,自第二天天亮起時,他會成為一個沒影子的人。
其實這礙不著什麼,有它沒它都是一樣,哪怕是有,許靜則也沒想過回頭的。
只有在他看到其他人和他們的影子時,才會偶爾感到孤單與寂寞。
他不會回頭,但他很懷念他。
許靜則又拿起床頭的蘋果,繼續削。秦惟寧就低頭看著他削,看得許靜則心煩意亂,蘋果皮一削一個斷。
末了他也自暴自棄,把削完的蘋果塞進自己嘴裡,啃了一口,見秦惟寧還看著他,好像有點眼巴巴的意思,許靜則解釋道:「這個氧化了,黃了。」
「沒事。」秦惟寧說,喉結動了動,好似很想吃。
許靜則又啃了一口,啃得沒滋沒味,只得放棄,又抄起另外一個蘋果:「我再給你削一個。少裝那副可憐樣,一個蘋果才幾個錢,又不是吃不起。逞英雄的時候沒料到自己有今天?」
秦惟寧被數落得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了笑,迅速順杆爬:「我想要切塊的。」
「還切塊的,你怎麼不點個水果沙拉,再往上面插把小紙傘?」許靜則沒好氣地抬頭望他一眼,手裡的水果刀倒轉得挺快,將手裡的蘋果切成了個動物圖案。
秦惟寧端詳著他切的動作,問:「你從哪學的。」
許靜則看著手裡的蘋果,動作一頓又繼續,低聲道:「我之前總給我媽削,在家又沒事幹,哄著她吃點。」
動物圖案最終完工,許靜則把這一盤擺在秦惟寧面前,秦惟寧用那隻沒輸液的手拈起牙籤扎著吃,細嚼慢咽,吃得很認真。許靜則就想起之前秦惟寧給自己補課的時候,看題時的表情也是這樣。
好似是很遙遠的事,可此時許靜則又恍惚覺得那很近,這可能也是一種相對論。
於是許靜則低聲說:「你這個人做事做得太絕了。好的時候特別好,壞的時候特別壞,給別人給自己都一點餘地不留。其實大多數人都在中間,平淡一點,過日子就行了。你父母還都在呢,不比我強?不是沒人關心你,就是你總覺得那是別人捎帶的,你就不稀罕。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別人不可能全指望著你活,你也不能全指望著靠別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