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惟寧好像還真的思考了一秒,說:「那萬一得罪了客人,不是會被打得更慘。」
許靜則點頭承認秦惟寧所說有理:「……也是。」
這場景原本應該很窘迫:流眼淚的許靜則和在私人會所打工的秦惟寧,似乎都不該被熟人撞見,因為不夠體面,不夠保有自尊。
可也許正是因為兩人都是這樣的「不足為外人道也」,反而將之前那點敵意沖淡,像彼此分享了不能為天光所見的秘密,反倒滋生出默契。
許靜則是會更感激一些,因為秦惟寧本可以掉頭就走裝作沒看見他。他對秦惟寧突然而來的友好舉動產生困惑,可他又知道兩人關係絕沒有到可以剖白詢問的程度。
生活不似遊戲般簡單,可以直接看到對方對自己的好感度。生活里更多時候兩人的好感度條相距甚遠,因此滋生出許多痴男怨女社會新聞。
不過也正因如此,許靜則可以把自己泛著粉色的好感度條再埋得深一些。
「其實你可以申請學校補助。」許靜則突然說。
秦惟寧覺得許靜則那點高高在上的何不食肉糜症候群又發作,他略帶諷刺地回問:「怎麼申請,把別人的名額擠走嗎?你是覺得我的人緣還不夠差?」
「那你不想去十九班,是不是也是覺得自己會把別人擠走?」
包廂的氣氛驟然凝結,秦惟寧用指節輕輕敲著茶几玻璃桌面。顯示屏上閃爍著「拒絕黃拒絕賭拒絕黃賭毒」的標語,在秦惟寧鼻樑間投下一片陰影。
許靜則意識到自己過界,找補般拿起麥克風:「咳,當我沒說。閒著也是閒著,要不要唱歌?」
「這包間沒開唱歌時間。」秦惟寧說。
許靜則又訕訕把麥克風放下,再度找不到事情好做。倆人一起隔得很遠坐著,坐看「拒絕黃賭毒」。
此情此景之下,再尷尬也不會尷尬到哪裡去,許靜則索性說了個明白:「之前的事是我誤會,你其實對別的同學不會那樣。……我感覺,你有時候好像特別討厭我。為什麼?」
秦惟寧這時發覺許靜則其實並不遲鈍,可他不打算對許靜則解釋,他自覺沒那個必要。沉默了會,他用另外一個話題回問:「為什麼要把你的那杯給我?」
秦惟寧是在那杯奶茶灑落在地之後察覺,許靜則的手裡和他一樣是空的。許靜則沒理由給所有人訂唯獨落下自己,那麼事情的真相就不難被猜到。
秦惟寧看到許靜則的睫毛急劇抖顫了兩下,眼神有點茫然,又有點不知所措。加上他剛剛哭過,就顯得有點可憐。
雖然許靜則一點都不值得被可憐。
「你可憐我。」秦惟寧替許靜則先一步回答。
秦惟寧要在很久以後才會發現自己這個答案錯得離譜。並要在更久以後他才會坦率承認,自己當時的敵意有一小部分由「自卑」組成。
「我沒那個意思。我的行為動機就和你不想看到我丟人把我帶到這來差不多。當然這也得看對方接不接受,反正我接受度是挺良好的,你要是誤會了我以後就改改。」許靜則說的同時心想:純屬扯淡。可除了扯淡以外,他也沒別的說辭好說。
隔壁應該是王胖子點了首《精忠報國》,開頭一句「狼煙起江山北望」七個字里有六個沒在調上,人家背上刺「精忠報國」流傳千古,這廝顯然只能刺「好漢饒命」。
班級群里多了好幾條@消息,還有人戳許靜則私聊聊天框:「去哪裡啦,蛋糕到了快過來切蛋糕了。」「許總,她們不逼你唱歌了,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秦惟寧沒對許靜則的這句話作出回復,他腰間的服務生呼叫器先響了,那頭催他去給別的包廂送果盤酒水。
秦惟寧站起身來走向門口,許靜則就坐在原位望著秦惟寧的身影,欲說還休。
秦惟寧在門口轉過頭,眼睛半隱沒在黑暗間:「你不走?」
許靜則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留下來賴著不走的理由,他也跟著站起來:「眼睛好像還有點脹,我去洗把臉。」
秦惟寧沒再說什麼,抬起手指了對面方向:「那邊直走。」說完他就朝著相反的方向走遠了。
許靜則洗完臉後還在衛生間洗臉池前磨蹭了一會,他爸給他發了條簡訊,大意為不能回來,許靜則應該反省自己說話的態度。
許靜則把手機又扔回褲袋沒回這一條,望向鏡子裡還沾著水珠的臉,一切又恢復如常,他哭過的事情不會被人發現。
他冷靜地想該怎樣粉飾太平向林奕開口,不為別的,只為他和他媽還都需要靠著他那個不知所蹤的爹過活,許靜則需要等到自己翅膀硬了才有資格談人格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