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置針在蒼白的手上格外刺眼,燈光下,沈檐修甚至能清晰看見他皮下交錯的青色血管。
露出的小半張臉頰上還有淚痕,沈檐修心猛的一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陸祈綿脾氣一直很好,無論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後。
有時候他會生點悶氣,但也很好哄。
可此刻,哄人的話都說盡了,陸祈綿仍聽不進半句。
正常人被關在無菌倉里一兩個月都會抑鬱,更何況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白血病人。
心理康復需要更漫長的時間——這些道理,書上寫著,醫生說過。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陸祈綿捂著眼睛,聲音支離破碎,「那些食物有怪味,吃起來像在吃金屬。」
「對不起,我沒有任性……」
「我只是很難受,等會兒我會吃的……」
陸祈綿太敏感了,他陷在自責的情緒里出不來,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啜泣。
「沈檐修……你是不是很煩我了?」
第68章 新生
沈檐修聽見後,指尖無意識地攥緊又鬆開,又花了足足一刻鐘,才勉強將人安撫,好說歹說哄著他吃了一點點糊糊。
而後,沈檐修又找到陸祈綿的主治醫生。
在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的辦公室里,沈檐修第二次問醫生,能不能自己親手給陸祈綿做一些吃食。
「十八歲時他就喜歡吃我做的飯,即便有時候做得不好,他也不會嫌棄。」
「我想,如果是我親自動手,他可能會……」
醫生推了推眼鏡,用嚴肅的語氣打斷沈檐修接下來的話。
金髮醫生推了推銀邊眼鏡,鏡片後的藍眼睛閃過一絲無奈。
他告訴沈檐修,病人出倉後有強制無菌期。
這個期間,陸祈綿吃的所有東西,都要經過商業輻照滅菌後才能食用。
主治醫生用略微蹩腳的中文說:「我理解你們伉儷情深,他會對你親手做的愛心餐更感興趣。」
「但很遺憾,這樣有感染風險。」
「你應該不需要我告訴你感染的後果吧?」
沈檐修聽後身軀一震,後背瞬間沁出冷汗,只能打消念頭。
自此,每天哄著陸祈綿吃飯跟行走訓練,成了場無聲的戰爭。
每天的無菌餐翻來覆去也就那幾種,那些重複的糊狀食物,讓陸祈綿厭惡到看見都會幹嘔的程度了。
他這麼溫馴的性格,都在某天傍晚,忍不住跟沈檐修抱怨,「我能不能不吃?」
「那個白粥喝起來,有一股腐爛的肉味。」
他說這話時喉結滾動,仿佛強忍著噁心。
沈檐修只能輕聲說:「再堅持一下,等過了這段日子,想吃什麼我親手給你做。」
他的耐心無窮無盡,已經魔怔到語氣詞都斟酌的地步了。
現在的陸祈綿身體太脆弱,抑鬱讓他情緒敏感,眼淚總在眼眶裡將墜未墜。
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情緒過激,但沈檐修發現,陸祈綿從無菌倉出來後,依賴就像瘋長的藤蔓。
陸祈綿開始跟沈檐修講條件,要沈檐修有接觸後,才肯吃飯。
起初只是像試探春水的柳枝,輕輕一觸便分開。
後來陸祈綿便不滿足於這樣轉瞬即逝的觸碰。他蒼白的手指會追著沈檐修的指尖,直到整個手掌都貪心地覆上去。
再後來,陸祈綿連這樣也嫌不夠,他總是眼裡盛著渴求,對沈檐修:「真的不能抱一下嗎?」
不怪陸祈綿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是他在暗無天日的無菌倉里待太久了。
在呼吸都要經過層層過濾的環境裡,陸祈綿被病魔折磨到脫相,曾經白皙的皮膚如今斑駁得像褪色的牆皮。
極度的自卑下,只有觸碰到真實的沈檐修才能消減,才能確信自己還活著。
可是沈檐修連呼吸都屏住,每次靠近前都要反覆消毒。
刺鼻的消毒水味縈繞在兩人身上,每天幾分鐘接觸時間裡,沈檐修會趁機戴著無菌手套幫他塗醫院開的潤膚乳。
因為陸祈綿很排斥照鏡子,這些事只能沈檐修來幫他。
像對待易碎品般輕輕拂過那些脫皮的部位,並順便安慰陸祈綿,「不要躲。」
「無論陸祈綿變成什麼樣,我都會喜歡他。」
溫柔的嗓音掃去陸祈綿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