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悔恨如同跗骨之疽,日夜啃噬著他。
他甚至無法理解當初的自己,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才會對陸祈綿說出這麼惡劣的話……
不知情從來不是開脫的理由。
不知情的情況下,造成的傷害同樣是傷害。
並不能因為一句輕飄飄的「我不知道」而一筆帶過。
「真的沒關係!」
「夢跟現實是反的,你現在對我很好。」
「我,我能理解的!」
陸祈綿解釋道:「你只是不知道……當初我媽對你做的那些事,我也不知道,你不是也理解我嗎?!」
無菌倉內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陸祈綿急得撐起身子,他呼吸都急促了一些,「沈檐修,我只是回答你的問題,你千萬不要自責,也不用給我道歉。」
沈檐修張了張口,本來還想說點什麼,陸祈綿突然捂著嘴,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打斷了他,監護儀立刻發出刺耳的警報。
他現在最忌諱情緒激動,沈檐修一聽他咳嗽,臉色瞬間比病床上的陸祈綿還要慘白。
他趕忙跑去叫醫生跟護士。
後來陸祈綿想起這件事都覺得有些荒謬,他因為一句舊日惡語心律失常,
而沈檐修因為這件事,守在外面,通宵不敢合眼……
陸祈綿入無菌倉的第十五天。
寒流突襲M國,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枯黃的梧桐葉在凜風中打著旋兒,撞上病房窗戶。
就在這個陰冷的早晨,醫生終於宣布,陸祈綿的各項指標達到可以移植的標準了。
譚菁月這些天也沒少往醫院跑,每次看見陸祈綿在無菌倉里的模樣,塗著精緻甲油的手指就會死死攥緊包帶。
終於熬到可以移植的階段了,她為陸祈綿可以逃離這個透明囚籠感到高興。
但沈檐修卻狀態更糟。
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因為隔壁倉的病人,因排異反應搶救無效的消息像個幽靈,在他腦中不斷盤旋。
各種恐懼跟不安,摧殘著沈檐修的理智。
他強迫自己要冷靜,但面上明顯的緊張,陸祈綿全看在眼裡。
異體移植需要在無菌倉內完成,捐贈者的幹細胞經過處理後,直接通過患者的中心靜脈導管輸入。
這個過程類似於輸血,三個小時就能完成。
陸祈綿能感覺到自己在一步步變好,這些天他一個人待在倉內,起初因為身體的不適,總是胡思亂想,偶爾還會跳出「要不要放棄」的念頭。
免疫系統被摧毀後的身體,宛如一座失去城牆的城池,任由看不見的敵人肆意踐踏。
——好在已經熬過來了!
陸祈綿現在內心格外平靜,他通過視頻,看著急到坐立不安的沈檐修時,甚至還出聲安慰,「沈檐修,你不要害怕。」
這些天,兩人總是這樣互相鼓勵,但因為身體仍然虛弱,陸祈綿的聲音聽上去輕得像窗外落下一片枯葉。
他目光溫柔,再次開口,「我……我給你留了一封信,就在入院時,穿的那件衣服口袋裡。」
他知道這話現在說不夠吉利,但移植一旦進行,倘若產生嚴重排異,他就沒機會說了。
陸祈綿只能道:「如果,如果我沒能出來,你記得看……」
這句話讓沈檐修的呼吸明顯停滯了一拍,但沈檐修沒有告訴他,其實這封信自己早就看過了。
沈檐修只是說:「你一定要出來。」
陸祈綿垂下眼睫,嘴角牽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在進入幹細胞移植的前兩個小時,護士送來一封沈檐修寫的信。
【親愛的陸祈綿: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正在無菌倉外,隔著厚厚的玻璃看你。
你戴著口罩,因為化療虛弱地躺在病床上,你瘦了很多,眼裡的光也比從前黯淡了許多。我知道,你正在備受病魔的折磨,我多想像七年前一樣,給你一個安慰的擁抱,可我現在只能被隔絕在外。
與你分開的這些年,我時常夢見你。
夢見你課間趴在桌子上睡覺,長睫在陽光下輕輕顫動。夢見下雪天,我用舊自行車載著你回出租屋,我們擠在小電爐旁邊,分享著一碗牛肉麵。我還夢見你因為高考的壓力,焦慮到落淚,拽著我的衣角問:「沈檐修,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因為我從未停止過對你的思念。
你離開後,我拼命學習,拼命工作,好像只要不停下來,我就不會想起你。可每到深夜,那些與你共同度過的記憶,就如潮水般湧上來將我淹沒。
總是有人問我,為什麼我們相伴的時間並不久,我為什麼一直對你念念不忘。答案我很早就說過了,我深陷泥潭多年,是你讓我第一次感受到,這世上還有人願意護著我,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