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羚把舊的單人沙發搬下去了,地板上留下一小片灰塵的遺蹟。
宋明棲一把摘下假髮,將磨腳的高跟鞋踢開,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心裡都是汗,胃部緊張到在痙攣。
怎麼油鹽不進這個人?
他看起來既沒有失控,對他的挑釁也沒有被激怒的反應,甚至認真洗手為他服務,就像每次來維修時一樣。
但長發女性應該是他的理想型,他可以看到周羚在出汗,他絕對在極力克制著什麼。
宋明棲迫不及待地將今天的實驗結果記錄在案。
但作為個人心理檔案,缺失的拼圖依然很多,比如周羚的家庭、喜好、語言模式及行為模式等等,光標最終在空白處停了下來,閃閃爍爍,等待新的內容補充進來。
而此時渾身是汗的周羚終於在床頭找到了失蹤已久的打火機,上面的花紋磨得看不清,就在他以為並不能打著的時候,火星帶出火苗,他低頭點燃那根煙。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這才覺得心跳恢復了正常頻率。
他仰靠在鐵架床上,後腦鈍鈍得痛。低矮的天花板泛黃,不知何時又洇濕了一片,空氣里好像能擠出水一般悶熱潮濕,大雨仍在繼續,地下室的入口處堆滿了防汛的沙袋。
但他腦子裡好像還是暖的亮的,那間臥室、蠟燭、音樂,和淡紫色簇擁出來的背部。還有那種觸感。
宋明棲今天很不一樣。
之前兩次維修,或許是嫌他髒,宋明棲總是謹慎地同他保持距離,但今晚他似乎格外慷慨。
他想像如果自己真的去摸他,他一定會用力地推開,眼睛瞪得很圓,露出意外或恐懼的神情,他會破口大罵,那張精緻的臉和修長的脖頸會羞惱地生出薄紅。
但這個人慣來惺惺作態、裝腔作勢,他向罪犯表露崇拜,沒準他喜歡被人粗暴地對待。如果抓著髮根把他的頭往下壓,長發會從指縫間滑落下來,再往下可以摸到他細瘦的脖頸,圓潤的喉結會隨著他的哭叫滑動……
很奇怪,他平時是不會琢磨這種事的。慢慢的,他把手伸了下去。
床架的金屬細微地搖擺摩擦,粗喘聲混雜著雨聲,由滂沱到淅瀝。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煙也抽完,渾身緊繃的肌肉漸漸放鬆下來。他虛脫地盯著天花板,好像它慢慢往下墜直朝自己壓過來,令人喘不過氣。
被抽空之後他懊悔,欲望骯髒,令人作嘔。他又厭惡自己,因為這個人是給吳關寫信的宋明棲,而且他在做一件沒有意義又很糟糕的事。
所有能獲得快樂的事,在他眼裡都是不該。因為它們會消磨他去做那件事的決心。
頭頂唯一的燈滅了。又停電了。
周羚閉上了眼睛。
這件事之後宋明棲有兩天沒有去看窗戶對面的地下室,哪怕在給多肉澆水的時候,也會儘量控制自己不去看窗外。他覺得有點尷尬,高跟鞋和旗袍也被他扔進了斗櫃深處。
這個實驗確實卓有成效,但他無法一直以這種形象和周羚接觸,他不能這樣出門,畢竟還不想社會性死亡。
這段時間裡他也嘗試考慮了案件的其他可能,最想不通的還是死者嘴唇上的顏色。
從現場的種種跡象看,兇手殺人後心情非常愉悅,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欣賞著屍體,直到他發現了一盒全新的水彩筆,當他撕開塑封后,面對琳琅滿目的顏色,突然產生了塗抹屍體的想法。
為什麼選擇嘴唇?
塗抹嘴唇大多數時候代表一種美化或懺悔。但是面對各種顏色,兇手選擇了違背常理的綠色和棕色,在房樹人實驗中,這兩種顏色甚至都不用於繪畫活物,和美更是大相逕庭。
更何況從現場的虐殺性質看,兇手對死者毫無悔罪心態,可以說是毫不在乎,又為什麼冒著風險留在現場美化她?
這些問題宋明棲百思不得其解。
最終他判斷,這大概率是一種個人印記非常強的行為,無法被簡單歸類。它往往源於個人的經歷、喜好、環境,但在缺少對嫌疑人的了解時很難找到頭緒。
他需要一些新的靈感。
或許上天就是愛看狹路相逢的戲碼,宋明棲在便利店外的停車場上偶遇周羚的時候,心想為什麼想遇到的時候遇不到,不想遇到的時候偏偏送到臉上。
曝曬的日光下,一架橙色修車躺板從黑色路虎下滑出來,露出周羚汗涔涔且不算乾淨的一張臉,一雙烏黑冷淡的瞳仁就這樣自下而上和宋明棲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