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換到哪?」俞任知用鑷子將浸透碘酒的棉球摁在傷口上,周羚的眉間立刻深深皺了起來。俞任知趁機開展思想教育,「知道痛還打架?一會還得給你縫幾針。」
周羚緩了一會才說得出話:「能不能把我換到C區去?」
俞任知的手頓了一下:「你腦子也被打壞了?C區是重刑犯。」
「但聽說是一人一間……」
「沒有這麼關的。」俞任知不由分說地打斷了。
周羚不說話了。
準備針線的間隙,他聽到周羚沉重的呼吸聲,好像鼻塞,說不出話,在又一次重重呼出一口氣之後,他把臉轉過來,眼睛紅紅的,看著桌上擺著的銀色打火機和半盒煙。
「俞醫生,我可以抽一根嗎?」又講,「我不跟別人說。」
俞任知以為他怕疼,又心軟,嘆了口氣:「想抽就抽吧,縫針的時候會好受一點。」
其實這是周羚的第一次嘗試。他在電視上看過人抽菸,他裝作老練的樣子,打著打火機湊上濾嘴。
聽人說第一次抽都會覺得很嗆,他做足了心理準備,卻發現沒有想像中那麼辛辣。只是舌頭底下像含著茶葉似的,很澀、很苦。
他跟煙應該是有緣分,馴服得毫不費力。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但獄裡不總是有煙抽。抽不上的時候他漸漸開始懷念那種有一桿矛在腦子裡橫衝直撞的感覺,異常尖銳的清晰。
兩個月後周羚出獄。夏天變秋天。
三米多高的鐵門緩緩打開,發出金屬鏽鈍變形後的嘯叫,外面的銀杏樹全黃了,他拎著一個紅色塑膠袋走出去,裡面裝著他入獄前的舊手機和一點散錢。
一個老人喜極而泣地朝他奔來,他微微睜大眼睛,很快身影襲向他的身後,抱住了剛剛出獄的中年人,而另一個年輕人也被汽車接走了。
只有周羚是沒人等的,他一個人沿著監獄的高牆慢慢走。
短袖在這個季節已經有點冷了,他縮了縮肩膀,踢開腳邊的石子,也不知道該去哪,路過第一家便利店的時候,他進去買了一個包子和一盒煙,還選了個最便宜的紅殼打火機,然後在店外的台階上蹲了下來。
點了兩次才點著火。他看著裡面的菸絲捲起來,泛著令人興奮的紅光。
本以為這一口下去絕對能讓人飄飄欲仙、忘卻煩惱,卻發現跟在裡面時的滋味不一樣了,他茫然無措,這根煙也跟著茫然無措,無法替他找到出路。
再後來到處跑,打工賣苦力,等賺了錢買智慧型手機,看到網上說煙抽多了會手抖,還容易致癌,他就不怎麼抽了。他還得熬著,還有事要做。他得活得比仇人長。
可到他今天真想抽的時候,才發現身上沒有火。他低頭聞了一會菸草味兒,又把煙重新揣了回去。
恰好兜里手機振動,他順手掏出來看。
收到一條微信。
Dr.宋:能否來幫忙搬個東西?
他沒給這個人加備註,但8棟606的門牌號,70塊錢的轉帳記錄,以及宋明棲那張倨傲的臉輕而易舉地出現在了腦海里。
他不喜歡宋明棲這種人。一種直覺。
當然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的喜歡或討厭都不值幾個錢,而業主的一個差評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扣掉他半個月績效。所以儘管這句要求里意味不明,他還是朝8棟走去。
雨聲聲勢浩大,通過樓棟之間的連廊,周羚還是難以避免地淋濕了,同時也覺得太陽穴跳得更厲害了。
他敲了幾下門,裡面穿來噔噔噔的聲音,不像家居拖鞋,鞋底似乎很硬。
很快門被打開一條縫,裡面燈光昏暗,周羚猶豫著走了進來。
「把門帶上。」
周羚聽到對方這樣說,他反手帶上門的同時,看到宋明棲背對著他朝臥室款款走去,面對著他的是大片裸露的後背,披散著長而直的頭髮。
……
這場面實在太過怪異。
大腦立刻警鈴大作,周羚的理智告訴他應該馬上離開,但出於某種難言的好奇心,他還是不自覺抬腿跟上,一直和宋明棲的背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