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予動了動身子, 在鐵質的座椅上微微坐直些,也將半邊身側稍稍側過,儘量能看著陸濯致。
「曾經,有個小男孩,他是個孤兒,在福利院長大。」
「等他十歲的時候,福利院院長和他說,他以後有爸爸媽媽了。」
「小男孩很開心,跟著新爸爸媽媽去到了新家,他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養母對他很好,小男孩以為自己以後就是有媽媽護著的小孩了。」
聽到這裡,池予微微蹙起眉頭,心中對這個故事也有了一個猜測。
陸濯致的目光昏沉,像是陷在記憶里,整個人都沉悶了許多。
「後來小男孩才發現,養父母之間的感情並不好,養父也並不是像一開始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厚待他。」
「小男孩和養母兩個人都過得很艱難。」
池予搶過了他手中的樹葉,忍著顫聲問:「這個男孩……是陸濯致吧。」
陸濯致只是抬起眸子,輕輕地掃了他一眼,嘴角譏嘲閃過之後,便是接著訴說著故事。
「養母身體不好,生不了小孩,養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帶著不同的人回來廝混,當著養母的面,讓她時刻謹記一件事,正是因她身體的殘缺,才會讓他絕了後。」
池予愣了,「什麼人渣!!」
「可是呢,這麼多鶯鶯燕燕都沒有能替他留個種的,逐漸的養父明白了,他才是那個身體殘缺的人。」
「家道中落,又發現自己再無生育能力,養父開始盯著收養回來的小男孩,要求他能撐得起家族的重擔,要求他事事都要達到完美,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小男孩身上。」
「只要有一點點失誤,小男孩迎接的就是養父的漫天拳腳,養母想護著他,卻被養父一腳踢得丟了半條命。」
「草!」池予罵了一句,「是陸勤盛吧,換個世界他還是這麼的人渣!」
這句話說完之後,池予突然反應過來,「所以說,現實世界裡真有陸勤盛這麼一個人?」
那就意味著……
「這些,都是你的經歷,對嗎?」
陸濯致又從他手裡拿過了那片樹葉,「怎麼不好奇,這個故事和這片樹葉有什麼關係的呢。」
「它們有什麼聯繫?」池予問。
陸濯致將樹葉放在了掌心,又用另一隻手牽著池予的手,將樹葉包裹在兩隻掌心之中。
「後來,小男孩承受不住壓抑的家庭環境,唯一給他提供過安全感來源的養母也自殺了,小男孩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
「每日每夜都是養父的壓迫,這個病態家庭給他戴上了窒息的枷鎖,讓他連喘息都艱難。」
「小男孩再也受不了養父的壓迫,他偷偷跑回了福利院,想求院長把他接回去。」
池予緊了緊掌心。
「福利院,就在那個方向。」陸濯致抬起空著的那隻手,隨意地指了個方向,「福利院旁邊就是個殯儀館,大家都嫌晦氣,很少有人會去那邊。」
殯儀館……
池予腦中閃過了自己抬著父母的遺照,從殯儀館出來的畫面。
那時候的他,才六歲。
「小男孩偷聽到了院長和屬下員工的談話,這才知道福利院沒了政府補貼,已是拮据困難,連現在院裡的孩子都尚不能保證溫飽,更何況是已經被收養出去的孩子。」
「小男孩失落地走出了福利院,晃到了北湖公園裡,就在這個湖前,他有了輕生的念頭。」
倏然,池予掙扎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這裡,這個湖邊……」池予突然變得結巴,連完整的話都說不明白。
陸濯致抬起頭,對他笑了笑,「是的,是另一個小男孩救了他。」
後腦像是過了電一般猛地顫慄,接著就是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是……是你!!」池予驚詫地看著陸濯致。
想起來了,被自己遺忘的記憶終於尋了回來。
那時候的池予年紀本來就小,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提起這件事,他根本想不起來。
池予記得,那是個陰天。
送葬完父母之後,親戚們都在殯儀館附近的空地擺酒席,沒多少人來吃喪宴,但姑父姑母堅持一定要辦。
池予看著自己父母的遺照,越看越難受。
那么小的孩子,才六歲,讓他不哭不鬧地接受父母已經亡故的事實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偏偏,池予就是那個特例。
他沒有哭,沒有鬧,全程都很聽話地跟在姑父姑母身後。
姑父讓他磕頭,他就磕頭。
讓他跪下,他就跪下。
讓他扶著靈柩,他就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