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燕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卻沒法不心急,只好問道:「他呢?」
「好著呢,好吃好睡的,就不像少爺你這樣,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剛剛滿魚詢問,他也是這麼說的。
滿燕放下心,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一句,「真過分,一點也不擔心我。」
滿魚雖然也有些焦躁不安,卻不像滿燕那樣亂竄,坐在桌前反反覆覆抄書打發晨光。
不是吃飯的時辰,馮瑞卻又來了一趟。
他心中一喜,想著爹終於不生氣,願意放他們出去了。
然而馮瑞引進來是卻是別人。
他站起身,有些愕然,「裴侍郎?」
裴方數天前便與滿全約好了,半月止期已至。今日滿全不在,他也不算不請自來。
裴方忙招呼他坐,說:「我這次來啊,是有件事想說。」
掛墜、生辰,一點不差地對上了。
滿魚卻如在夢中 ,好半天沒有聲響。
好半天才發出艱澀的聲音,「那天……我受傷,您看見了吧?」
裴方有些不高興,「怎麼,我犯得著跑到這裡來看滿全冷臉,就為了哄騙你一個黃毛小子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滿魚忙說,「我是想,或許沒那麼一定。」
裴方擰著眉頭,說:「真是和滿全混久了,像他一樣油鹽不進。京城有多少人要攀我的關係,我都不願搭理,今天我帶著大好前程來尋你,你卻百般不樂意!」
滿魚仍然恍惚,說:「您誤會了,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
裴方臉色和緩,「那天我看見你的掛墜,我就想著,真是上天憐憫我,不忍心看我苦苦尋你多年,就這樣把你送到我身邊。」
不同於裴方的欣喜,滿魚只有不安。
裴方自顧自向他允諾——如何讓他認祖歸宗,如何給他功名官位,甚至為他相中了某位高門大戶家的小姐。
滿魚只覺得頭疼腦脹,抿緊了嘴一言不發。
裴方說得口乾,才瞧出他情緒不高,疑惑道:「你還有什麼顧慮?說出來給我聽聽。我膝下冷清,只有你一個兒子,你有什麼好怕,家裡沒人設計你、害你,你也不用和誰爭,裴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聽起來真是一條亮堂堂的陽關道,可滿魚並不想要。
他不願意離開這個偏僻小鎮,他對金窟銀窩沒有半點興趣。
可他不能言行無狀,裴方只要願意,能輕輕鬆鬆讓他們失去容身之所。
滿魚斟酌半晌,說:「爹養育我長大成人,也是他把我救出來,我不能因為有更好的前途就把他拋在腦後。您也不想要一個狼心狗肺的兒子吧。」
這番話倒是聽得舒服,裴方笑道:「你這孩子,心思倒是多。當然是他同意了,我才來找你啊。」
滿魚心頭轟隆一聲,不可置信道:「爹知道?」
裴方見他神色震驚,不明所以,說:「自然,他本來自己要和你說,但是畢竟多年情分,他開不了口,我便自己來了。」
滿魚止不住顫抖起來,手指緊緊抓住椅邊,千萬種猜想一齊湧上心頭,腦中只剩下一行大字——爹要趕我走!
這些天風平浪靜,他以為只要等爹氣消了,就會不再計較這樁荒唐事。
原來是他想錯了!他真把自己當成了滿縣尉的親兒子!
他們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不僅僅會葬送兩人的名聲,還會連滿縣尉的名聲也一起葬送了!
滿燕的前途,滿家的名譽,盡在此處了。
他顫抖得厲害,覺得胃部絞痛,俯身捂住,痛苦地蜷縮著身子。
裴方受了驚,忙去扶他,「怎麼了?」
滿魚坐不穩,在椅子旁蹲下,臉上都是眼淚。
裴方見他痛苦至此,生怕出什麼事情,忙說:「我也不是逼迫你,我們可以慢慢商量嘛,你急什麼……」
滿魚搖搖頭,說:「我胃疼。」
裴方鬆了口氣,端了熱茶給他,數落著:「你這孩子,一定是在他們家吃不好睡不好,年紀輕輕的。怎麼還有這個毛病……」
他痛苦地掙扎許久,不死心,又問:「這件事,爹真的知道?」
裴方奇怪道:「這麼大的事情,我肯定要先去問他,不然他那個脾氣,我把你帶走了,他得追上門砍我啊!」
是爹同意的。
滿魚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他像條小貓小狗,被爹帶回家。
只因為做了一件錯事,他聽話懂事這麼多年,就都不作數了。
又像只小貓小狗,被他趕出去。
他有百般的耐心分給別人,為什麼一絲都不肯給自己呢?
他只是做錯了這一件事……
裴方聽他痛哭出聲,毫無頭緒,束手無措地等他平復情緒。
好半天,滿魚抬起臉,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