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知道?年方傑想起Steve買房時候他們聊起過,但也就提過這麼一次,這麼一句。
揪心的鈍痛,讓年方傑又想賭一把,賭上他剛才在客衛冒出的假設。
「假如我告訴你,」年方傑站到他身前,「電影的結局,就是我想要的呢?」
正對著夕陽的TJ,緩緩的把視線移到年方傑臉上,沒有激烈的情緒,好像等這個答案已經等了很久。
「我會支持你。」他說,「我說過,我會支持你的所有決定。」
「如果我說再也不想見到你呢?」
「見到我如果讓你痛苦,也可以不見。」TJ看著他的眼睛說。
「那我有了其他喜歡的人,去和別人過完餘生,你也無所謂?」
下降到地平線的落日透出血色,殷紅的濃烈色彩將TJ冷白的膚色染紅,飛過一隻江鷺,他略偏了頭去看,殘陽在他眼下劃出一道血淚。
「我會祝福你。」他說,江風吹走了他聲音里的情緒,「只要你幸福,我就會祝福你。」
「那你呢?!」小傑的情緒卻被江風點燃,「你怎麼辦?」
「我沒事。」TJ笑了,用那種輕緩的,對小動物說話的語氣,「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他站得很鬆弛,亞麻襯衫被江風吹的貼了身,勾勒出他精煉頎長的身型,他像往常一樣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肘擱在玻璃扶手上。
刻意地表現出無所謂。
他的小臂上,有一個點。不是一顆痣,也不是一個傷口,是一個點,比色素沉澱,凝固的血液更黑的點。
小傑的伸手去摸那個點,很光滑,沒有突起,和普通的皮膚沒什麼兩樣。
是他的簽字筆,深深扎入他小臂的簽字筆,最後吐出的猛烈句點,這個句點永遠留在他的手臂上里。
「還說不會留疤呢,這個點再也去不掉了。」小傑的聲音有點發顫。
「某種程度上來說,」TJ看著他的手指,睫毛在臉上投下斑駁,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壓抑著什麼,「你的一部分會永遠這樣,陪在我身邊。所以,我沒事。」
年方傑忽然想通了:他參與了倪圖鈞的一切,他離職,養貓,創業,他一直都在。
「我不打算租房了。」年方傑說。
「嗯?」突如其來的結論,讓倪圖鈞疑惑,「前兩天不是還說酒店式公寓火力不夠麼。」
「酒店啊?要住你去住吧,我要住這兒。」年方傑指著那個種植箱,「剛才的煎土豆放兩支迷迭香會更好吃,晚飯我就能試試。」
「這個我也會。」倪圖鈞回答,「你想吃的話,我晚上來做。」
並不是年方傑想聽的答案,他跨過種植箱,去開臥室的移門:「床這麼大,給我一半也可以吧?」
「可以,可是你怎麼突然……」不明白他的意圖,倪圖鈞只能跟在他身後。
「我的東西其實沒多少,這麼大的房間,應該能放下的。」他走到衣櫥前,打開門,打開他以前放衣服的抽屜,果不其然,空的。
「看,這裡還有空,還有這裡,這裡,連我冬天的衣服也能放的下。」年方傑依次去打開所有他以前放衣服的地方,都如他所料,空空如也。
「別看了。」倪圖鈞終於忍不住上前,把他打開的抽屜都推了回去。
年方傑轉過頭,他擦去眼下的淚,佯裝鎮定地向里走去:「可是我沒帶枕頭回來,會不會你恰好能有一個借給我用的……」
「小傑……」倪圖鈞的聲音終於開始顫抖,帶著懇求,像害怕被母親揭穿自己偷藏玩具的小孩。
年方傑把手伸進他衣櫃的深處,如他所料,摸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太好了,你還有一個枕頭,正好是我用慣的。」年方傑笑了,手裡抱緊了那個枕頭,套著和床上的四件套一樣的枕套的枕頭,上面還留著倪圖鈞的氣味。
「別說了……」倪圖鈞早就沒了剛才的平靜,站在床前無力地低著頭,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倪圖鈞,我再問你一次。」年方傑像他走過去,「你一個人,真的沒關係嗎?」
安靜的臥室里只有倪圖鈞紛亂的呼吸聲,他背後的落地窗外,夕陽還差幾寸就要完全沒入江里,留下天邊的一抹血紅。
昏暗的光線讓年方傑看不清TJ的臉,可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很難看,他抬起肩膀擦了好幾次眼睛,肩頭都濕了一大塊。
「還是說,你覺得假裝我沒離開,也算沒關係?」
「別說了!」倪圖鈞低吼一聲,變形的聲調幾乎聽不出是他,客廳里的貓聽見了動靜,傳來忙亂的小小腳步聲。